读书人不如盗贼。
毛伯温嘴角满是嘲讽,他能知道,庙堂衮衮诸公能不知道么,与他一介七品微官何干?
对于他来说,今日最大的事,并不是捉拿了钱大音,而是收了李步蟾这个学生。
收这个门生,并非临时起意,真正说起来,在他受理此案之时,就已经有了这个苗头。
十余年的巡按生涯,从福建到河南再到湖广,他已经腻了,累了,烦了,厌了。
或许在外人看来,他光鲜如锦,但又有几人知道,这锦里包着的都是苦水。
巡按监察地方,凡事几可一言而决,但为了约束巡按,朝廷也是煞费苦心。
不能携带家眷,便是一宗。
十余年来,毛伯温与妻儿相处之日,屈指可数,偶尔借事回京,都要来一出贺知章的“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今日在李步蟾家见到蒋桂枝,毛伯温当时差点泪目,若非养气甚深,当场就得闹笑话。
毛伯温已经不惑,柴桑人陶渊明在此时都要从彭泽县辞官“骏奔”,去武昌奔丧了,自己也该“不惑”了。
他也不再想着如何青云直上了,只要能回京当个京官,与家人团聚,过过民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家常日子,他就满足了。
借用此案,收下李步蟾,说起来多少有些借力的心思,但毛伯温扪心自问,俯仰之间还算无愧。
如今大明的师生关系,可称无耻,“拜门”之举蔚然成风。
拜门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拜师,不过是以师生之名,行攀附之实而已。
拜门之前,双方可能并不相识,对于老师的辈分年龄,品行学识,门生可能都一无所知。
之所以拜师,只需一条,老师有用即可。
比毛伯温早登一科的南海方献夫,在任吏部员外郎之时,遥拜王阳明为师,以王门弟子自居,就是此例。
更离谱的,还有“倒拜门”。
一些官员也希望能网罗门生,想将崭露头角的新人收入门墙,为此有人竟不惜主动登门,强令拜门,将师道践踏如污泥。
“说起来,自己这也算“倒拜门”了吧?”
毛伯温有些自嘲,抬头看着月色,怔怔地发了一阵呆,心中有言,但杜甫“今夜鄜州月”在前,他是不敢再题了。
他轻轻抹了抹眼角,缓步回到书房。
对安化县事的安排,毛伯温已经打好了腹稿,一封奏疏一挥而就。
奏疏奏报了今日之事,并在后面荐举石安之为安化知县。
自先秦以来,荐举都是担着巨大干系的,范睢便因举荐郑安平与王稽,辞相病死。
大明亦行连坐之法,荐举失实者同罪。
毛伯温荐举石安之,固然有李步蟾的因素,但更重要的,还是石安之本身持身正品格高才干亦足,治理一县绰绰有余。
“臣毛伯温谨奏:
……窃闻国之兴衰,在于得人。今有闽侯进士石安之,家传坟典,文采炳蔚。又尝大治吴县,劝课农桑,一境丰穰,心力俱勤,邑服其贤。
臣察其器识明敏,堪任牧民之职。昔鲍叔举管仲而齐霸,祁奚荐解狐而晋治。臣虽不敏,敢效前贤。倘蒙圣鉴,试以剧县,必能勤政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