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卫王说,要等钦天监择吉日?”
帝王的声音像淬过冰的刀刃,划过廷尉额角的冷汗。
蝉鸣穿过湘妃竹帘,在鎏金博山炉蒸腾的沉水香里撕开一道裂缝。
郭桓的绯色官袍浸透汗渍,领缘孔雀补子随着吞咽颤动:“卫王说,秋分前不宜动土。”
他喉结上的旧疤在烛火下泛着青白,那是去年廷尉狱暴动时留下的。
“不宜动土?”
乙弗巍的手指深深掐进紫檀案几,木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他仿佛又看见二十年前的羽丘城,叛军的火把将宫墙照得血亮,那时他抱着刚满月的幼子奔逃,襁褓里渗出的温热浸透蟒袍,而今日郭桓带回的屈辱比那更灼人。
长窗忽地灌进热风,吹散案头堆积的奏章。
最上面那封折子被掀开,露出“请立乌兰婕妤为贵妃”的字样,墨迹未干的“准”字在日影里扭曲成丑陋的蜈蚣。
蝉声骤歇。
绣着龙纹的绢帕被绞出褶皱,乙弗巍望着铜镜里映出的面容。
不到四十岁的帝王,眼角已生出细密的纹路,像沅江支流在绢帛地图上蜿蜒,他忽然想起十八岁那年躲在宣帝銮驾后的春日,那时他还能嗅到羽丘城杏花的甜香。
“摆驾长秋宫。”
蝉声骤然拔高时,他撞翻了案头青玉砚台,墨汁泼在奏折上,恰巧盖住“乙弗循”三个字。
十二名宫人抬的步辇行过御花园,乙弗巍望着池中并蒂莲在烈日下蔫垂的花苞。
“陛下万安。”
皇后早立在廊下迎驾,月白襦裙被穿堂风掀起涟漪。
乙弗巍盯着她发间微微褪色的金步摇——那是南迁时从故都带出的旧物,凤嘴里衔的东珠已泛黄。
\"你们都退下。\"
冰裂纹瓷瓶里的栀子突然折断,落在皇后绣着缠枝纹的裙裾上。
”钦天监说荧惑守心”,他听见自己声音像生锈的剑,“二十八宿半数暗淡,紫微垣……紫微垣有彗星扫尾。”
皇后抚平他龙袍褶皱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停在左肩的日纹图腾:“沅川多雨,许是云翳蔽天。”
“可他们连七月初七都算不出吉时!”
乙弗巍猛然抓住那只手,冰凉的翡翠镯子硌得掌心生疼,“朕要回羽丘!要在承天殿受万国朝贺!而不是困在这潮湿的樊笼里看彗星凌日!”
日头闪过珠帘,照亮皇后眼角细细的纹路,她看着丈夫眼底跳动的火焰,恍然惊觉这双眼睛与二十年前城破时竟无二致——都是困兽将死的癫狂。
“前些日子,崔相说,天象之说不过……”
“崔蘅老了!”
乙弗巍拂袖而起,惊得檐下金丝雀扑棱着撞向鸟笼。
他望着铜镜中自己扭曲的倒影,下颌新冒的胡茬像是嵌进皮肉的铁蒺藜,“他总说南渡是权宜之计,可多少年了!”
皇后的裙摆扫过满地碎光,宛如月下涌动的潮水。
她取来犀角梳,轻轻梳理皇帝散落的鬓发:“妾记得初到沅川那年,陛下在行宫种下的石榴树,今夏倒是结了不少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