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州城头的旌旗在热浪里蔫着边角,李中抱着穆宁州站在城楼阴影下,牙牙学语的小儿正抓着羊骨哨往他脸上戳。
远处黄尘漫卷处忽现一线寒光,铁甲洪流撞破地平线的瞬间,婴孩突然爆发出清亮的啼哭。
“来了!”
李中踮着脚把襁褓举高,孩童泪珠砸在他蟒纹袍的补子上,“快看你爹那身黑铁甲!”
受惊的孩童攥紧李中衣领,琉璃似的眼珠映出越来越近的旌旗。
两岁孩童的视线里,地平线涌来的铁甲洪流泛起银光,为首将领翻身下马时,玄铁明光铠在日光中炸开炫目白光。
“给老子抱抱!”
穆翊甩开面甲时,刀削般的下颚还沾着漠北砂砾,他张开染着刀茧的手掌,明光铠护心镜折射的日光却刺痛了孩子眼睛。
两岁孩童的视野里,父亲的面容与青铜饕餮面甲重叠成可怖图腾,哭嚎声惊得众人有些无措。
见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埋在李中怀里死活不转身,副将梁九思笑得铠甲鳞片乱颤:“早说该在战袍上熏些奶香!”
“老穆你这脸比夜袭还吓人”,李中趁机将襁褓塞进穆翊臂弯,青铜护腕硌得小崽子又开始扑腾。
李中忙将孩子拢回怀里,细长手指抹去小脸泪珠:“穆大将军且省省,宁州儿郎都是伴着擂鼓声吃奶的。”
话音未落,孩子的哭声止息,冲着操练的营房方向伸出藕节般的手臂。
这细节引得城头守军哄笑。
穆翊解下腰间青铜虎符逗弄儿子,却见那小人儿绷紧身子,奶声奶气喊了句:“杀!”
“好小子!”梁九思一掌拍在穆翊肩甲,“待你束发之年,梁叔教你使丈八蛇矛!”
入城仪式在槐花香里展开。
烈日将景州城墙烤出龟裂的纹路,穆翊勒马停在城门洞的阴影里,汗珠顺着眉骨旧疤滚进锁子甲。
梁九思在后头嚼着薄荷叶解暑,忽见城楼上垂下一匹褪色的红绸——那是去年腊月百姓给阵亡将士挂的引魂幡,如今裹着尘灰飘荡在夏风里,倒像是条溃烂的伤口。
“恭迎大将军!”
欢呼声轰然炸开,卖绢花的妇人把竹篮顶在头上,半篮子石榴花全抛向空中。
酒肆二楼泼下整坛新醅的绿蚁酒,酒香混着汗味蒸腾在铁甲阵中。
穆翊抬手示意队伍暂停,铁甲相撞声像骤雨初歇。
他望见城隍庙前的香炉青烟袅袅,忽想起此前在此祭旗出征时,供桌上摆的还是发霉的糙米团。
“赫连羽伏诛——”黑铁护腕磕在胸甲上铮然作响,满城鼎沸霎时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