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王师(2 / 2)

山河焰 正版木十八 1537 字 8小时前

卖花少女将整篮晚樱抛向空中,淡粉花瓣落在将士们的铁甲上,竟比血渍还要触目惊心。

盲眼妇人摸索着抓住景州军的披风,把脸埋进带着硝烟味的布料深深吸气:“是檀州麻……檀州收复了是不是?”

乙弗循的喉结动了动。她看着人群里那个与母亲年龄相仿的妇人,对方发间别的木簪与母亲临终前折断的那支一模一样。

哥舒衔月适时地握住她冰凉的手,北奚公主掌心粗糙的茧子摩挲着她虎口的裂伤。

“都……收复了。”

“阿循”,哥舒衔月借着整理披风的动作,手指拂过乙弗循冰凉的护腕,“他们在等你说话。”

无数道目光织成密网,裹着三十年颠沛的重量压上肩头。

乙弗循的银靴踏过满地海棠,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自己也是这样踩着落花,跪送父王的灵柩出城。

“父老们”,她的声音清泠如碎玉投壶,却在尾音处泄露一丝哽咽。

哥舒衔月看见她背在身后的左手攥得骨节发白,玄色披风下摆沾着的海棠花瓣正随风飘落。

不知何处飘来柳絮,粘在乙弗循的睫羽上,哥舒衔月正要抬手,却见卫王已经转身面向人群。

“今日起,羽丘城门永不再闭。”

她开口时声音发颤,仿佛咽下了二十年颠沛流离,“传檄天下,周知四方,大燕正则八年四月十七,王师已克复羽丘!”

话音未落,城下爆发出山崩般的哭嚎。

老妇撕扯着白发撞向宫墙,书生以额抢地声声见血,糖人老翁抱着残破的糖靶哭得失禁——三十年的亡国痛,终于等到了可以放肆痛哭的黎明。

乙弗循的眼泪终于坠入尘埃,她反手握住哥舒衔月的手腕,在对方掌心划下三个字。

北奚公主绽开黎明般的笑容,修长手指拂过爱人湿润的眼角。

“上马”,哥舒衔月低声提醒,“该去神乌门了。”

通往皇城兹金城的金乌大街上,百姓的眼泪在青石板缝里积成小溪。

几个垂暮老者互相搀扶着追赶王师,他们褴褛的衣衫下隐约可见当年禁军的刺青。哥舒衔月注意到乙弗循的背脊越挺越直——这个总是微微含胸的年轻统帅,此刻正被三十年的期盼压得不得不昂首。

城楼残破的朱漆栏柱映入眼帘时,乙弗循勒马不前。她望着垛口处新发的野棠梨,粉白花朵与焦黑的箭痕交织成诡异的画卷。

哥舒衔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几只工蚁正沿着裂缝搬运虫卵——这座见证过无数王朝更迭的城楼,正在战火的余烬里孕育新生。

暮色渐浓时,八百轻骑擎着火把奔出四门,火龙窜向九州大地,将捷报烙在春夜的星空下。

五百里外,宁州茶山。

阇襄夫人捏着鸽信的手指微微发抖,新采的雀舌茶从竹篓边沿滑落,远处的采茶女正在唱《九歌》,童谣般的调子裹着茶香,惊飞了山涧白鹭。

“老王爷……”她朝着北方缓缓跪倒,银饰流苏垂在沾满春泥的绣鞋上,“您看见了吗?”

卫王府祠堂,子夜。

周令齐的袍角扫过满地纸钱,香烛将他的影子投在“平凉郡王乙弗程”的灵位上。

他想起初遇乙弗循那日,平凉郡主握着半卷《左传》问他:“先生觉得,以战止战可乎?”

三炷清香插入铜炉,青烟在空中结出奇异的纹路。

素来不信鬼神的谋士整衣正冠,对着灵位郑重叩首:“王爷,羽丘的月亮圆了。”

申州城头,酒香混着血腥。

穆翊将酒囊高高举起,琥珀色的液体淋在斑驳的箭垛上:“北境的弟兄们,喝酒了!”

梁九思闷头灌下烈酒,又将空囊狠狠砸向城墙,皮囊弹起的瞬间,他看见自己映在酒渍里的眼睛——原来满载三十年血泪的眼睛里也能盛得下整轮月亮。

呼延崇用弯刀撬开新酒封泥,草原的祝酒歌惊落了城头杨花,他回头时看见两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抱头痛哭,忽想起兄长战死那日,柔玄关外的沙棘也是这样沾着血泪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