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现在应该是清晨了吧?奶奶该起床了,旅行社的同事们应该正在点名准备带团。而我在这里,在一个美得像明信片却陌生得让人心慌的地方,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手机屏幕亮起,是奶奶的信息:\"朗朗,最近怎么不视频了?工作忙吗?\"
我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最后只回了一句:\"挺好的,别担心。\"
\"爽朗!快来看!\"艾玛的声音从书房传来。
我正在厨房尝试用瑞士的电磁炉煮粥,闻言赶紧跑过去。艾玛指着电脑屏幕,兴奋得像个孩子:\"上海国际学校!他们在招德语老师!\"
我凑近看那则招聘广告:\"要求中英双语,有教学经验...艾玛,这简直为你量身定做的。\"
\"我已经申请了。\"她眼睛亮晶晶的,\"如果成功,我们就可以去中国生活!\"
我僵住了。这个\"我们\"来得太突然。过去两个月,我们默契地避谈未来,仿佛只要不说出口,分别就不会来临。我的旅游签证还有三周就到期,而艾玛刚刚续签了教师合同。
\"你...想跟我回中国?\"我小心翼翼地问。
\"为什么不呢?\"艾玛转过身面对我,\"你在这里找不到归属感,而我一直想去中国教书。这不是很完美吗?\"
完美吗?我脑海中闪过奶奶独自在院子里晒被单的身影,闪过施耐德先生听到这个消息时可能的反应,闪过我们在黄山和因特拉肯之间来回拉扯的未来。
\"你父母会同意吗?\"我问。
艾玛的笑容淡了一些:\"我已经28岁了,爽朗。这是我的人生。\"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有了争执。艾玛不明白我的犹豫,而我无法解释那种被撕裂的感觉——一边是对奶奶的责任,一边是对艾玛的爱。
\"我以为你会高兴。\"她抱着枕头坐在床的另一侧,\"我们可以一起在中国生活,你继续做导游,我教书...\"
\"我当然高兴。\"我试图去拉她的手,\"只是...奶奶年纪大了,我是她唯一的亲人。\"
\"我们可以接她一起住!\"
\"她不会离开黄山的。\"我苦笑,\"她连县城都不愿意去,更别说国外了。\"
艾玛沉默了。月光下,我看到她眼里闪着泪光。
\"所以...\"她的声音很轻,\"我们要一直这样分开吗?你在瑞士不开心,我在中国也不一定适应...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我没有答案。那一夜,我们背对背躺着,中间仿佛隔着整个阿尔卑斯山脉。
转机出现在一个意外的场合。艾玛的学校组织郊游,她软磨硬泡让我当志愿者帮忙照看孩子。我们带着二十多个小学生去参观因特拉肯的观光博物馆,正巧遇到一个迷路的中国旅游团。
\"请问梦幻山坡怎么走?\"一个阿姨焦急地拦住我们,\"导游说十分钟后集合,我们找不到路了!\"
我本能地进入导游状态,用中文详细指了路,还画了简易地图。阿姨千恩万谢,硬塞给我一包中国瓜子。
\"你刚才真帅。\"艾玛悄悄说,\"像个超级英雄。\"
\"职业本能而已。\"我笑着把瓜子分给孩子们。
没想到第二天,那位阿姨的导游找上门来。他是瑞士华人,姓林,经营一家专门接待中国游客的旅行社。
\"听说你是黄山导游?\"林先生递给我名片,\"我们需要会讲方言的导游,江浙沪的客人特别喜欢黄山来的。\"
就这样,我得到了临时导游的工作。虽然只是兼职,虽然工资不高,但至少是个开始。更重要的是,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施耐德先生时,他破天荒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很好,\"他说,\"男人要有事业。\"
艾玛的面试也传来好消息。上海国际学校对她很满意,愿意提供优厚的待遇和住宿。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除了那个始终无法解决的难题——奶奶。
\"我有个想法。\"某个周日早晨,艾玛突然说。
我们正在阳台上吃早餐,远处雪山在朝阳下泛着金光。艾玛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是她在黄山时和奶奶的合影,奶奶笑得满脸皱纹,手里拿着艾玛送的瑞士巧克力。
\"我们可以这样,\"艾玛认真地说,\"先去中国两年,我积累国际学校经验,你存钱考瑞士导游证。然后我们回瑞士定居,每年接奶奶来住几个月。\"
\"奶奶不会愿意...\"
\"我们可以试试啊!\"艾玛握住我的手,\"爽朗,世界上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但只要我们在一起,总能找到办法的。\"
我看着她的蓝眼睛,那里面的坚定让我想起黄山日出时分的天空。也许她说得对,也许爱情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
\"好。\"我轻声说,\"我们试试。\"
那天晚上,我们给奶奶打了视频电话。出乎意料的是,奶奶听完我们的计划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腿脚不好,坐不了飞机。但你们年轻人,该闯就去闯。\"
\"奶奶...\"我喉咙发紧。
\"朗朗,\"奶奶在屏幕那头挺直腰板,\"你记住,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用不着你天天守着。\"
艾玛突然用中文插话:\"奶奶,我们会经常回来看您。每年至少两次!\"
\"哎哟,洋丫头中文进步不小嘛。\"奶奶笑了,\"行啦,你们好好的就行。对了,结婚的时候记得回黄山办酒,我得让老姐妹们看看我这洋孙媳妇!\"
挂断电话,我和艾玛相视而笑。窗外的阿尔卑斯山静静矗立,仿佛在见证我们的约定。我知道前路还有很多困难,签证、工作、文化差异...但此刻,握着艾玛的手,我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
\"对了,\"艾玛突然想起什么,\"我还没告诉你我父母的想法。\"
\"他们...不同意吧?\"我紧张起来。
\"爸爸说,\"艾玛模仿着施耐德先生严肃的语气,\"'那个中国小伙子虽然莽撞,但至少愿意为你学习德语。这比瑞士那些连自己袜子都不会洗的男人强多了'。\"
我大笑起来,把艾玛搂进怀里。明天我要带第一个瑞士旅游团,艾玛要开始准备搬家去中国的事宜。但今晚,我们只是两个相爱的年轻人,在阿尔卑斯山的星空下,做着关于未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