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山的清晨来得比黄山晚一些。我站在艾玛小公寓的阳台上,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盘旋。楼下街道静悄悄的,偶尔有晨跑的人经过,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清脆地回响。
\"又起这么早?\"艾玛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膀上。她身上还带着被窝的温暖,头发乱蓬蓬的。
\"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我转身亲了亲她的额头,\"而且这里的早晨太安静了,不习惯。\"
在黄山,这个点早该有小贩的吆喝声、旅游大巴的喇叭声,还有奶奶那台老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黄梅戏。而因特拉肯就像被按了静音键,连鸟叫都显得小心翼翼。
\"今天要去学校吗?\"我问。
艾玛点点头,给我系上她新买的蓝格子围裙:\"周三,我有全天课。你呢?打算做什么?\"
\"可能去湖边走走,再去超市买点菜。\"我熟练地煎着鸡蛋,\"晚上给你做红烧肉,我从中国带了调料。\"
这是我在瑞士的第三周。艾玛的公寓很小,但布置得很温馨。客厅墙上挂着我从黄山带来的水墨画,书架上摆着我们俩在情人桥的合影。每天早上送艾玛去学校后,我就开始探索这个安静的小镇。
\"别忘了买牛奶。\"艾玛咬着吐司含糊地说,\"还有,下午图书馆有德语角,你可以去练习。\"
\"知道啦,管家婆。\"
送艾玛到校门口,她像往常一样踮脚亲我:\"别太想我。\"
\"尽量吧。\"我笑着看她跑进教学楼,金发在晨光中一闪。
超市是我在瑞士最熟悉的地方。coop的收银员玛利亚已经认识我了,每次见到我都会用蹩脚的中文说\"你好\"。今天超市人不多,我推着购物车慢慢逛着,手机突然响了。是奶奶的视频电话。
\"朗朗!\"奶奶的大嗓门从手机里炸出来,\"瑞士那边冷不冷啊?吃饭了没有?\"
\"奶奶,我这儿是早上九点...\"我赶紧调小音量,但已经引来几个顾客的侧目。
\"啥?听不见!你大点声!\"
\"我说——\"我提高嗓门,突然意识到这是在瑞士,又赶紧压低声音,\"我很好,不冷,吃了早饭了。\"
\"那洋丫头呢?对你好不好?她家里人没嫌弃你吧?\"
\"艾玛去上班了,她家人对我很好。\"我一边说一边往购物车里扔东西,\"昨天她爸还带我去打保龄球。\"
\"保龄球是啥?比麻将好玩不?\"
我正想解释,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过来,礼貌但严肃地说了句德语。我茫然地看着他,他改用英语说:\"先生,超市里请保持安静。\"
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我匆匆跟奶奶道别,推着车逃向收银台。
下午的德语角也没好到哪去。组织者是个白发老太太,热情地把我介绍给大家。但我发现自己的德语水平仅限于点菜和问路,当其他人开始讨论瑞士政治时,我只能对着咖啡杯发呆。
\"你是艾玛的中国男朋友吧?\"一个戴眼镜的姑娘用英语问我,\"她在学校经常提起你。\"
\"她说我什么了?\"我来了精神。
\"说你是个出色的导游,懂得很多历史故事。\"姑娘推推眼镜,\"还说你会做正宗的中国菜。\"
\"这个倒是真的。\"我挺起胸膛,\"有机会请你们尝尝。\"
回家的路上,我绕道去了布里恩茨湖。湖水蓝得不像真的,远处雪山倒映其中,美得让人心碎。我在长椅上坐下,突然想起黄山脚下的那个小湖,和艾玛第一次笨拙地用筷子时的样子。
手机震动起来,是艾玛的信息:\"今晚我父母邀请我们去吃奶酪火锅,六点来接我们。穿正式一点哦!\"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运动裤和球鞋,叹了口气。在黄山,我最正式的衣服就是带团时穿的印着旅行社logo的 polo 衫。
艾玛的父母住在镇子另一头的一栋老房子里。施耐德先生西装革履,施耐德夫人穿着绣花连衣裙,连他们家的大金毛都系着领结。相比之下,我借艾玛前男友的西装显得又紧又滑稽。
\"你今天很帅。\"艾玛帮我调整领带,小声安慰。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包装起来的粽子。\"我嘟囔着。
奶酪火锅是瑞士国菜,但对我来说太腻了。我努力学着他们的样子,用长叉子叉着面包块在锅里转圈,结果面包掉进奶酪里,溅起的液体差点弄脏施耐德先生的衬衫。
\"对不起!\"我手忙脚乱地拿餐巾去擦。
\"没关系。\"施耐德先生板着脸说,\"第一次都这样。\"
餐桌上,艾玛兴奋地讲述着我们相识的故事,她父母礼貌地听着,时不时看我一眼。当说到我把她错认成德国人时,施耐德夫人笑了起来,但施耐德先生只是皱了皱眉。
\"所以,\"他突然用英语问我,\"你打算在瑞士待多久?\"
餐桌一下子安静了。艾玛停下挥舞的叉子,紧张地看着我。
\"我...\"我放下酒杯,\"这取决于艾玛,还有...工作许可之类的。\"
\"爸爸!\"艾玛打断道,\"我们说好不谈这个的。\"
\"我只是好奇一个成年男人的生活规划。\"施耐德先生切开盘里的香肠,\"旅游旺季要到了,因特拉肯需要双语导游。\"
\"实际上...\"我深吸一口气,\"我昨天去旅行社问了,但他们需要流利的德语和法语,我的水平还不够。\"
\"你可以先做中文团。\"施耐德夫人温和地说。
\"瑞士的中国游客更喜欢当地导游。\"我苦笑着解释,\"他们觉得...呃,觉得中国导游不够'正宗'。\"
晚餐在微妙的气氛中结束。回家的路上,艾玛紧紧攥着我的手。
\"别在意爸爸的话,\"她说,\"他只是...习惯为每个人操心。\"
\"他说得对。\"我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路灯,\"我不能一直做个无业游民。\"
\"你才来三周!\"艾玛靠在我肩上,\"适应需要时间。\"
那晚我久久无法入睡。艾玛在身边均匀地呼吸,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地板上。我轻轻起身,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支烟——这是我来瑞士后新染上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