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rah从包里抽出一个泛黄的信封：\"整理爸爸书房时发现的。\"

照片上是场惨烈的车祸。挡风玻璃碎片中，一个亚裔男子的侧影清晰可见——那眉眼，竟与我有七分相似。

\"1999年8月，\"Sarah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爸爸开车去机场追妈妈的助理，他们...在高速上...\"

艾米丽倒吸一口气：\"妈妈从没提过...\"

\"因为那是她的秘密恋人。\"Sarah苦笑，\"华裔音乐家，姓宋。\"她指照片角落的行李箱标签，\"看这个。\"

模糊的标签上写着\"S.Song\"和一段航班号。我突然想起什么，冲进卧室翻出护照——我的曾用名正是\"Shuang Song\"，随母姓，上大学才改跟父亲。

\"不可能...\"Sarah脸色煞白。

我们花了三天查证，最终在旧报纸的边角找到答案：宋世安——我的表舅，当年赴美深造时与艾米丽的母亲相恋。命运像个恶作剧的陶艺师，把两团本不相干的泥巴，在二十年后重新揉捏在一起。

预产期前一周，艾米丽的产前焦虑达到顶峰。她整夜翻阅中西育儿书籍，在\"母乳喂养vs奶粉\"和\"单独睡vs同床睡\"之间反复横跳。

\"中国人说三岁看老，\"凌晨三点，她举着手机给我看知乎回答，\"美国儿科学会说头三年最重要...\"

我揉着她浮肿的脚踝：\"小陶会自己决定成为什么样的人。\"

\"万一tA讨厌陶瓷呢？\"

\"那就让tA去跳芭蕾。\"我亲亲她的鼻尖，\"或者当个程序员，给我们修电窑。\"

预产期前一天傍晚，艾米神秘兮兮地拉我去中央公园。\"有个惊喜。\"她坚持坐轮椅前往，尽管医生说她完全可以步行。

毕士达喷泉在夕阳下如同镀金的梦境。艾米丽按下手机，突然无数光影在水幕上绽放——我的陶艺作品被放大投影，随水波摇曳变形。游客们纷纷驻足，举手机拍摄这奇景。

\"这是...\"我声音哽住。

水面中央渐渐浮现中英文字样：\"小陶\/tAo，欢迎来到地球\"。人群发出惊叹的嗡嗡声，而我突然发现艾米丽抓紧了我的手臂。

\"亲爱的，\"她呼吸急促，\"我想小陶决定现在登陆了。\"

阵痛来得又快又猛。救护车鸣笛声中，艾米丽躺在我怀里，额头抵着我的下巴。

\"猜猜tA会更像谁？\"她忍着痛问。

我擦掉她脸上的汗水：\"眼睛像你，酒窝像我。\"

\"万一...我是说万一...\"她攥紧了我的衣领，\"医生要你保大保小...\"

\"呸呸呸！\"我学我姥姥的语气，\"童言无忌！美国医生才不问这种蠢问题。\"

当分娩室的灯光亮如白昼时，艾米丽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的手掌。克拉克医生喊着\"push!\"的声音和我的心跳声混在一起。在某个瞬间，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车祸现场——如果表舅的车没有失控，如果艾米丽的父亲没有追出去，此刻握着我手的这个金发姑娘，或许永远只是平行时空里的陌生人。

\"出来了！\"医生的欢呼将我拉回现实。

一声嘹亮的啼哭响彻产房。克拉克医生举起那个沾着血污的小家伙：\"是个漂亮的混血女孩！\"

艾米丽泪流满面地接过婴儿，轻轻放在我颤抖的手臂上。这个红彤彤的小东西眯着眼睛，右手紧紧攥着，像握着某个看不见的珍宝。

\"看她的手指，\"艾米丽虚弱地微笑，\"多适合拉坯啊。\"

我小心地拨开婴儿的拳头——掌心里赫然是一块不知何时沾上的、已经干掉的陶泥。

窗外，纽约的夜空升起第一颗星星。而我们的小陶，正用最响亮的哭声宣告她在地球上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