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清言之凿凿,看向御座,眼中无惧:“臣所为虽或不妥,但本心依旧,未有半分欺国、欺君之念。”
“掺沙是为防盗?”叶昭杨眼神寒如霜锋,缓缓反问,“可为何粮草尚未齐备,你却先命人送出三尊佛像?这三尊佛像从哪里来,又为何比粮草先送出去?”
顾延清躬身,似不惊讶这一步追问。
“启禀陛下——那三尊佛像,为北疆边庙所请,乃驻地军司数月前禀报,希望于岁末建安神坛,以安边军军心。而边庙供奉所需之像,由礼部代工,早已列入前月预算。佛像非私人所置,而是‘军需’之属,只因工期早完,随批先行运送。”
他说话从容无惧,似乎这一切皆可查、皆有据可依。
“而粮草未齐,是因部分转运银两至今未足,臣数次催拨,均卡在户部中期账上。此番失误,臣愿受责,但请陛下明鉴,臣非徇私之人。”
御案前,一时无声。
只听叶昭杨问:“那你这‘掺沙以防盗’,是否也写在调粮文书之中?有无转呈兵部、户部、内库?”
顾延清一滞,片刻后答:“无。此法特殊,若预先明示,反为人所趁。此事由臣一人决断,罪责在臣。”
“......”
真是滑腻的老油条,怎么回答都挑不出错。
女帝凝视他良久。桌案之上,朱笔未动,卷宗静躺。
半晌后,她收回目光,淡淡吐出一句:“顾卿此番,说得倒是漂亮。但你替寡人记清,今年这笔账,寡人记在礼部头上。若边军因此闹饥、军心不稳,你顾家三代清誉,也保不住你这礼部尚书的乌纱帽。”
顾延清郑重叩首:“臣谨记陛下之训。”
他退下之后,殿中只余女帝一人。
风吹帘动,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她没信他,但也暂时拿他不得。
夜深时,展素回到书房,低声奏报:“顾大人回府后,即刻召私属清账,又命人传信其姻亲户部外支……布防极快。”
女帝淡淡吐气:“他早就准备好退路了。不过,急着清账,说明他心虚。去盯着礼部账房,要是他再动手脚,第一时间回禀我。”
“是。”
“展素。”
“陛下,臣在。”
“随寡人走走。”
展素抬眸,未问方向,也未迟疑,只沉声应道:“是。”
片刻后,两人已乘暗舆穿过御道,未惊动内廷值守,直往东南天牢而去。
夜色如墨,天牢铁灯闪着寒光。
到了门口,展素抬手阻住女帝的步子,声音低沉:“陛下,天牢地气湿寒,毒气久积,非宜久留。况且,这些日子新囚添了不少,血腥之气更重。”
女帝却未作声,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抬步而入。
展素皱了皱眉,终究没再劝。
天牢幽道狭长,墙面凿有油灯,每数步一盏。
湿漉漉的地面上,有血痕未干,铁锈味与湿草味混杂,压得人呼吸沉重。
女帝披着玄狐裘氅,步伐未乱,也不曾皱眉。
她一路走过数排牢房,目不斜视。有囚犯听到动静,悄然望来,正欲出声,便被随行暗卫以目震回。
直到她停下脚步。
最深一层,最冷一间,最沉的一道铁门前。
“开锁。”
展素轻叩指令。
铁铰摩擦发出低沉的“嘎吱”声,令人不堪细听。
牢房不大,墙面斑驳。
沈靖州正倚坐在角落,身披铁锁,外衣已残破不堪,左臂绑着夹板,手腕处渗出血痕。脸侧有未愈的伤,嘴唇干裂,眉眼却仍如寒锋未钝。
看到门开时,他只是缓缓睁开眼,没有动,也没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