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演武场的晨雾尚未散尽,贺兰楚石已展开三丈见方的《八阵图》绢本。
李承乾目光灼灼地盯着图中交错的玄色线条,伤腿虽隐隐作痛,嘴角却扬起久违的笑意:
\"此阵若以骑兵居中突破,辅以强弩手两翼包抄...\"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惊起檐角栖息的寒鸦。
侍讲学士张玄素抱着《礼记》立在廊下,素色广袖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三日前新换的狼毫笔尖早已干涸,砚台里的宿墨结成硬块——自贺兰楚石入东宫,太子已整整七日未翻开经史典籍。
\"殿下,\"老学士上前半步,苍老的声音带着恳求,\"《春秋》中'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阵法虽重,亦不可荒废...\"
\"够了!\"李承乾突然挥袖扫落案上竹简,刻着\"克己复礼\"的木片散落在地,\"这些繁文缛节,能挡住魏王的谋士?能护住我东宫安危?
\"他转身时,玉冠上的东珠撞出清响,映得贺兰楚石递来的《风后握奇经》愈发刺眼。
暮色四合时,张玄素跪在太极殿的青砖上,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
李世民翻阅着《太子课业疏》的手骤然顿住,朱批在\"旬月未读经史\"七字上洇开墨团。
烛火摇曳间,帝王想起去年今日,李承乾曾在御前背诵《史记》的朗朗之声,而如今案头堆满的,却是《六韬》残卷与残缺不全的阵图。
\"传朕旨意,\"李世民将奏疏掷入铜炉,火苗瞬间吞噬了墨迹,\"太子课业不进,罚抄《孝经》百遍。\"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想起李承乾幼年时骑在自己肩头看烟花的模样,喉间泛起苦涩。
当张玄素退下时,太极宫的更鼓恰然响起,惊碎了御案上半盏未饮的茶。
贞观十四年的御花园,暮春的海棠开得如火如荼,落英缤纷铺满汉白玉小径。
武媚娘手持团扇正欲穿过花廊,忽听得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转身便见晋王李治立在斑驳花影中。
少年皇子身着月白锦袍,腰间的螭纹玉佩随着喘息轻轻晃动,望着她的眼眸里泛起不寻常的涟漪。
\"武才人留步。\"李治声音微微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能否...能否陪本王在园中走走?\"话音未落,他耳尖已泛起绯红,连脖颈都染上一抹霞色。
武媚娘微微福身,绢袖下的指尖轻蜷。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在少年眼中投下细碎光影:
\"晋王殿下折煞奴婢,岂敢不从?\"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诧异,心中暗忖这被唤作\"仁懦\"的皇子,此刻目光灼灼竟教人不敢直视。
二人漫步至太液池畔,垂柳拂过水面荡起涟漪。李治突然驻足,盯着倒映在水中的两张面孔:\"媚娘姐姐...这般称呼可好?\"
他喉结滚动,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
\"自那日在甘露殿见你执笔研墨,这满园春色,便都失了颜色。\"
武媚娘手中团扇微顿,扇面上的芍药图被攥出褶皱。
她抬眼望向远处巍峨的宫殿,想起李世民日渐衰弱的病容,又瞥见眼前少年真挚却炽热的眼神,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殿下若想朝夕相伴...\"团扇轻转,掩住半张面容,\"或许该想想,如何登上那九重之巅。\"
李治浑身一震,目光从她绯色裙裾移至丹蔻染就的指尖。
暮春的风掠过太液池,将她鬓边散落的青丝吹得拂过自己手背,带着若有若无的龙脑香。
少年皇子突然握紧腰间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一刻,他忽然读懂了这看似轻佻的言语下,暗藏的机锋与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