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正是饭点。
华灯初上,付家院子里人来人往,喜婆婆局促地着拽着衣服下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姓江是吧,叫红玲是吧?”秦霜轻轻一笑,拉起她的手,“大伯都交代过了,以后就当这里是你家。”
秦霜的笑容温煦,眼中没有丝毫轻慢。
江红玲只觉得掌心滑腻,像是握住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顿觉自己粗粝的手掌唐突,慌忙缩回手来。
饭厅里,水晶吊灯将白瓷盘照得发亮。
江红玲盯着雕花银筷不敢动,直到秦霜亲手给她布菜,那碗奶白的鱼汤里浮着的翠绿葱花,成了她记忆中最鲜亮的颜色。
后来厨娘王婶告诉她,这位太太原是沪上千金。
解放前,她家里在沿海城市做贸易,也算是个富庶的家庭,只可惜时代变迁,解放后一朝破败,父亲不堪受辱自杀了,母亲也跟着去了。
遇到付生时,两人境遇差不多。
付生从小博学,又机灵,很快两人一拍即合,搭伙过起了日子。
再之后,六门重振,付家举家搬迁到临时市,才算过起了安稳日子。
只是,那个温婉善良的女人,最终也没逃过付生的魔掌。
阿瑶望着喜婆婆出神的侧脸,突然问:“婆婆,你怎么认识我奶奶?”
喜婆婆像是突然惊醒,布满皱纹的眼皮猛地一颤,她收回目光,扯了个生硬的笑:“我老婆子在这待了十余年,六门里老一辈没有不认识的。”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滞。
阿瑶敏锐地察觉到,喜婆婆方才还温和面庞忽然蒙了寒霜,老人佝偻着背脊往前走。
阿瑶站在廊下,胸口像是堵了块棉絮,连呼吸都扯着有些疼。
地板上斜斜投下的影子,她盯着那影子看,忽然觉得那才是真实的自己,自己这二十年来,不过是被人精心描画的虚影。
从被她抱走那一天起,那些“疼爱”里就掺着谎言。
风吹过那株海棠,发出稀碎的“咔咔”声,她忽然打了冷颤,不是那种剧烈的颤抖,而是从骨头里渗出的,止不住的,细微的战栗。
原来信任崩塌时,没有巨响。
她的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碎成齑粉。
阿瑶抬手摸自己的脸,触到满手冰凉的湿意。真奇怪,明明心口堵得发痛,眼泪却流得这么安静。
没有抽泣,没有哽咽,有不断涌出的泪水。
她的人生看似完整,实则一碰就碎。
喜婆婆先一步进了屋子,肖红赶紧上了热茶,又拿了几眼小点心才推了出去。
阿瑶开门见山:“你就是江红玲吧?”
喜婆婆沉默半响,喃喃点头。
阿瑶沉声:“当年,是赵春梅让你抱走我的,这些年你为什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