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平日里迎来送往接触三教九流,认识个京兆府的班头实在是再平常不过。可若只听见个名字就脸色大变,那就不怎么寻常了。更不寻常的是如此变颜变色下,她还矢口否认:
“我和,和这个臧班头并不认识!”说这话时她却满脸惊慌。
严恬皱了皱眉:“秦主恩,似乎和这位臧班头十分相熟。”
“不不不!恩爷并不知道臧高升干的脏事!”
“脏事?!”严恬目光如电,“什么脏事?你和他不是不认识吗”
“不,不是,我,我瞎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严大小姐安坐,奴家,奴家先回去了。”红袖越发慌张,起身匆匆行礼告辞。
“红?姑娘!”严恬开口唤道,迫使已匆匆走到门口的红袖转身,“那姑娘可认识一个叫刘三乔的人?”
“奴家并不认识。”
这回她脸上没有慌乱之色。
“那京南驴儿胡同有个叫赵独眼儿的算命先生,姑娘可认识?”
“奴家从不算命,也不认识。”
这次她答得不光笃定,语气中还有一丝摸不着头脑的疑惑。
严恬确定红袖后两句没有撒谎,这点儿眼力她还是有的。
“还有一个问题。”严恬想了想又道,“这回纯属好奇。姑娘是如何猜到我是‘严大小姐’,而非‘严小公子’的?”她想起之前方玉廷就未曾辨出她的男女扮相。可这位红袖如何却能一眼识破?难道自己的男装扮相有什么破绽不成?!
“大小姐的易容和模仿之术确实高妙,扮相妆容还有体态行止上竟毫无破绽。只是,奴家前日曾见过小姐,尤记得小姐的这双眼睛,清澈干净又洞察通透。人的相貌体态甚至声音都能有意改变。可唯有这双眼睛却因直通内心,实在无法改变。”
这位红袖姑娘,还真是极有悟性!可为何一说起臧高升她就阵脚大乱了呢?
严恬看着再次行礼告辞,随后跟着胡婶离去的红袖,满心不解的同时又忍不住暗暗一叹。这世间苦命之人着实太多,而红颜薄命又实在可惜可怜。
“小姐,我听梁水、温堂说,这个红袖还是个什么花魁!那她怎么不攒钱自赎自身呢?就像戏文里给自己赎身然后又嫁给卖油郎的花魁娘子那样,不就既脱了苦海又得了好姻缘吗?”
梁水、温堂是侯府送来的那两个下人,被严恬一顿收拾后最近甚是驯从乖顺。不过许是穷极无聊,他俩平时闲暇里倒极愿意和小珠、胡婶瞎唠。
严恬摇头:“你都说那是戏文里的事了,实际的烟花场所哪里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若人人都能攒钱自赎,那老鸨子,勾栏背后的老板,可要如何赚钱?尤其那些所谓的‘花魁’,可是一棵大大的摇钱树,让她们赎身无疑是杀鸡取卵,如何会比那慢慢压榨更有利可图?”
说着她叹了口气,“你可记得咱们在洛州认识的蕙娘?她也是个‘花魁’,且聪慧沉稳,‘钱二芦案’她更是功不可没。
“可就是这样一个精彩的女子,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出火坑。老鸨子也不说不让赎人,只开口要价五万两白银!光这个天价赎身银子就吓跑了多少人?
“便是退一步,若真有人出了重金将人赎出来,却也未必就是好事。这世上男子……多薄性寡义。良人难求,落得如杜十娘那般香消玉殒或被厌弃转卖的下场,反倒才是平常。更有那等喜欢虐妾杀妾的恶魔,如南宋的江东兵马钤辖王愉,一生虐杀小妾数十人,手段极其惨忍,可根据律法他也不过被判个流放。妾比畜产,杀妾比杀妻还要减罪二等。
“再说,那杜十娘也和‘卖油郎独占花魁’里的瑶琴一样,只是戏文里的人罢了。实际里哪有青楼女子能攒下钱来的?你以为青楼里的打手龟公可是什么善男信女?老鸨子更是一味地压榨搜刮,如何会让她们藏下私房还自赎自身?连人都是青楼的,那钱自然也全归青楼所有!自赎的私房钱就不可能被攒下。
“蕙娘就曾经告诉过我,妓院的老鸨最爱干的事儿就是天天去姑娘们的屋子里‘敲地砖’。那明面上能找到的‘私房’自是被搜刮一空,可老鸨子又怕搜的不够干净,姑娘们藏得隐秘,于是日日去各屋里每块地砖都敲了个遍,看看那地砖下是不是空心的,可是私藏了钱财。
“如此你看,那些青楼勾栏里的姑娘可还会像你看的戏文那样,自赎自身,再嫁个如意郎君,最终成就一段姻缘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