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秋的晨光如薄纱般漫过靖远将军府画阁的雕花窗棂,将窗台上的墨兰映得半透明。姜婉垂眸凝视着案头的宣纸,狼毫在指尖轻轻转动,笔尖蘸取的赭石色颜料在晨光中泛着暖调的金。她腕间的鸳鸯玉佩随动作轻晃,与砚台里的墨汁一同折射出细碎的光。
“姑娘,这颜料可是新制的石黄?”绿萝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调色盘的角度,让阳光恰好落在姜婉勾勒的稻穗上,“奴婢瞧着比去年的更透亮些。”
“嗯,是陆世子让人从西域捎来的。”姜婉轻声应着,笔锋陡然一转,一片饱满的稻穗便在纸上铺开。她笔下的秋意从来不是文人案头的残荷孤雁——此刻的宣纸上,金黄的稻浪正随风起伏,头戴斗笠的农人弯腰收割,竹篓边缘露出的谷粒仿佛下一秒就会滚落,远处村落的烟囱里,炊烟正与天际的霞色缠绵,在青灰色的瓦楞间织出暖红的绸带。
画阁外的梧桐树上,蝉鸣声忽然低了下去,仿佛也在凝视这抹人间烟火。柳诗瑶站在三步外的石桌前,绣绷被她攥得变了形,绷面上那支秋菊的花瓣歪歪扭扭,金线勾勒的边缘刺破绢面,露出底下暗沉的底色。她盯着姜婉笔下的农人笑脸,忽然觉得那抹笑像是刺进眼底的针,让她想起去年秋日在猎场的午后。
“不过是些市井俗景。”她冷笑一声,将绣绷摔在石桌上,银线在阳光下断成几截,“难不成姜姐姐觉得,把泥巴点子画在纸上,就能称作‘秋意’?”
陆景渊握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茶汤在青瓷杯中晃出涟漪。他望着柳诗瑶涨红的脸,想起幼时她捧着槐花蜜糕蹦跳着喊“表哥”的模样,心中不禁一叹。那时的她,眼睛里盛着的是纯粹的欢喜,哪像如今,连眉梢都凝着化不开的戾气。
“诗瑶,”他放下茶盏,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作画先修心。你看这墨色——”他指着她宣纸上乱作一团的枯荷,“浓淡不分,干湿相侵,如何能传情达意?”
“修心?”柳诗瑶忽然尖笑,狼毫在宣纸上划出一道狰狞的墨痕,“我的心早被人踩在泥里碾碎了,拿什么修?”她转向姜婉,发间的金步摇随动作轻颤,“姜婉,有本事你作诗!我倒要看看,你能编出什么花言巧语!”
姜婉抬眸,目光掠过柳诗瑶发间那支半旧的玉簪——正是她前些日子所赠。她轻叹一声,提起笔落在诗稿上,笔尖与宣纸相触的沙沙声里,“南山秋稔熟”五个字已带着稻穗的弧度跃然纸上。
陆景渊凑近半步,目光追着她的笔锋移动。她的字迹一如其人,圆润中藏着筋骨,“墟里起烟迟”的“迟”字拖出细长的尾音,像极了秋日里被风拉长的炊烟。他忽然想起漠北的秋日,边塞的风卷着沙砾掠过麦田,农人们收割时的笑声穿透盔甲,与画中的场景重叠。
“后两句呢?”他轻声询问,喉间忽然涌上一丝期待。
姜婉顿了顿,笔锋在纸上转了个柔和的弯,“笑指吾庐近,陶然荷月归”。她放下笔,指尖轻轻抚过“陶然”二字,窗外的梧桐叶恰好落在诗稿上,将“荷月”二字衬得格外清亮。
画阁内忽然静得能听见墨汁晾干的声音。靖远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缓缓走近,手中的翡翠佛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盯着姜婉的诗画,忽然轻轻鼓掌,佛珠撞击的声响里带着几分欣慰:“好一个‘陶然荷月归’!景渊,你瞧瞧人家姜姑娘,这才是秋日该有的气象。”
柳诗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老夫人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剖开她心里的执念——她忽然想起昨日绸缎庄掌柜的话,新到的蜀锦卖得极好,可她当时满脑子想的,却是如何让陆景渊路过时看见铺面上她亲手绣的帘子。此刻看着画中农人肩头的竹篓,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算计,竟比画中的谷粒还要琐碎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