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陶德舟在一张皱巴巴的社区布告栏角落,找到了一则讣告。隶属于城东“灯塔社区”的一位居民过世,将举行一场对社区所有成员开放的追悼仪式。地点就在社区内部的公共礼堂。这无疑是一个近距离观察的绝佳机会,尽管“公共”两个字让他胃里一阵痉挛。
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了不足十分钟。那种被“修剪”过的平静,那种试图抹平一切褶皱的“和谐”,像一根细刺,扎进了他的感知深处,不拔不快。他决定冒一次险。或许,乌云还在的话,会嘲笑他的多此一举,然后跳上他的膝盖,用尾巴尖扫过他的下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在说:“人类真麻烦。”
追悼仪式定在下午。陶德舟提前半小时抵达“灯塔社区”外围。他刻意穿了一件最不起眼的灰色旧外套,戴上兜帽,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社区入口没有岗哨,只有一道象征性的白色矮栅栏,以及旁边一块刻着“灯塔社区——引航未来,共享和谐”的石碑。石碑的材质光滑,字迹圆润,透着一股冰冷的人工精致。
他混在稀稀拉拉的人流中,走进了社区。街道果然如宣传画册上那般整洁,每一棵行道树的枝叶都被修剪成近乎一致的形状。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淡淡的人工合成薰衣草香气,似乎永恒不变。
公共礼堂是一栋米白色的低矮建筑,设计简约,却又在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刻意的完美。入口处,两位身着社区统一素色制服的引导员,脸上带着那种标准化的温和微笑,向每一位进入者微微鞠躬。他们的动作幅度、嘴角上扬的弧度,几乎完全一致。
陶德舟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礼堂内已经坐了不少人,男女老少皆有,大多也穿着素净的服饰。没有交头接耳,没有局促不安,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肃穆。他的感知力在这里像是撞上了一堵柔软的墙,那些往常纷乱涌入的个体情绪此刻变得异常单一、纯粹——只有哀伤。
仪式开始了。一位据称是逝者邻居的代表上台致悼词。他的声音平稳,语调沉痛,用词典雅而克制,讲述着逝者生前是如何的友善、平和,如何完美融入社区的和谐氛围。没有声嘶力竭的痛哭,没有无法抑制的哽咽,只有一种被精确控制在“得体”范围内的悲伤。
陶德舟感到一种强烈的荒谬感。他见过真正的悲伤。在深渊危机最酷烈的时候,他见过失去亲人者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那种混杂着愤怒、不甘、茫然的复杂情感风暴。那种真实,粗砺而灼人。
而这里,太“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