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布是曾巩的弟弟,但和嫡出的哥哥曾巩不一样的是,他是妾生的庶出,在家族里面那待遇差距还是很大的。在家里常年遭受冷眼的曾布暗暗发了誓:“不管采取什么手段,哪怕舍弃人格和尊严,我也一定要出人头地,一辈子我再也不要人们看不起。”
20多岁的时候,他考上了进士,但名次不高,所以起步也只是个小县令,按照常理就会在基层蹉跎几十年,运气好的话到老能混个阁衔退休了事。但这个曾布是会走上层路线的,他听说新任副宰相王安石是哥哥曾巩的朋友后,欣喜若狂,赶紧在家疯狂阅读王安石的着作、揣摩王安石的政治思想。
等见到了韩维、王安石一众新党大佬的那天,他口吐莲花一般的表述果然让王安石青眼有加。就此曾布加入了新党集团,而他的职位也像坐了火箭一样飞速飙升,由一名县令升为集贤校理、判司农寺,再到检正中书五房、起居注、知制诰。
这时新法如火如荼,正是用人之际,王安石很快就向皇帝举荐了曾布,把他任命为了位高权重的三司使。曾布为王安石当起了改革急先锋,与另一名变法派重臣吕慧卿一起,陆续制定推行了青苗法、募役法、农田水利法等一系列新法。
就这样,曾布在人际关系中一点点的攀爬钻营,逐步进入到了大宋权力的核心。
看上去,曾布的仕途将一片坦荡,除非——他的恩公王安石会出问题,但在当时很多人看来,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赵顼和王安石两人的关系就是千古君臣合作的典范,被人比作大宋的唐太宗和魏征。但曾布却凭借他超强的政治敏锐性,发现了二者之间那不易察觉的裂痕。
熙宁六年(1073)正月十四,王安石按例进宫陪皇帝观赏百戏,然而当他骑马进入宣德门时,却被卫士喝令拦下,还当着王安石的面把马夫痛打了一顿。当时马夫跳起来大喊:“没看见这是王相公的马吗?”卫士们则怒斥:“宰相也是臣子,难道想做王莽?”最后硬是没让王安石的马进去。
这明显就是旧党在找人借机挑衅,事后在王安石的授意下,开封府把卫士们抓来各打了七十大板。这件事很快引起了舆论风暴,新旧两党开始了互喷,而此时最耐人寻味的却是皇帝的态度,按照常理,对于最为依仗的肱骨大臣,皇帝应该呵护有加,会及时下诏安慰,并且责罚卫士,但自始至终赵顼一直保持着沉默,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敏感的曾布捕捉到了这其中的门道,他更警醒地发现,自己和王安石走得太近了。官场之上跟上领导固然重要,但跟矛盾焦点上的某一个领导太紧,却是大忌,万一哪一天王安石倒台、新党覆灭,他立马会成为倾巢之下的那颗卵。
他当机立断,决定开始行动,一副就事论事的模样上书皇帝,指责新党核心成员吕嘉问在执行市易法时用重税来剥削人民——曾布是精明的,他虽然实质上已经背叛了新党,但没有直接反对恩公王安石,这样一来个人道德上就不会受人指责了。
赵顼把这事交给宰执们议论,吕惠卿认为曾布阻挠新法的施行,建议贬到蛮荒的岭南。这时王安石却动了恻隐之心,仅仅把曾布罢官出京,贬为了饶州知州。
不久之后,那个如日中天的王安石就被罢了相,曾布也终于赶在了风暴来临之前,下了王安石这艘大船。后来到了元丰八年(1085年),赵顼去世,反对变法的高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旧党被启用,因为曾经攻击过市易法,曾布又被旧党引为同类,被复官为翰林学士,又升为户部尚书。
在这场如同暴风骤雨般的变法斗争中,无数人起起落落,无数人被打入尘埃不得翻身,而曾布凭借着高超的钻营手法,来回跳反躲过一劫又一劫,不仅一次也没有倒下,还在不断提升。
另外,曾布在生活上更是极不检点,号称是北宋“第一渣男”。他娶的老婆叫魏玩,在当时是名满天下的才女,留下了《菩萨蛮·春景》《卷珠帘》《虞美人草行》等脍炙人口的作品。当年理学家朱熹更是将其与才女李清照相提并论,朱熹说道:本朝妇人能文者,惟魏夫人(魏玩)、李易安(李清照)二人而已。
二人刚成婚时,还是度过了一段非常恩爱幸福的时光,魏玩还曾写下“金马并游三学士,朱幡相对两诸侯”的金句,一时之间传为美谈。但可惜曾布常年在外做官,夫妻二人离别日多,魏玩一个人寂寞,就收养了一个女孩张氏。
由于此时曾布、魏玩夫妻二人尚未生子,所以魏玩对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特别宠爱,甚至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那般,教她读书写字,带她游山玩水,“母女”二人的感情也是越来越好,后来又让曾布把养女带到京城见世面。
事若是只说到这里,大家一定会感慨这真是一桩大好事,但很可惜,趁着魏玩独自在江西老家,曾布竟然和养女张氏上演了一出伦理大戏《养父の诱惑》。两个人在京城里是出双入对,你侬我侬,完全不知礼义廉耻,由于二人实在太过明目张胆,引起了世人的不满,大家纷纷指责这对养父女有悖人伦。
远在老家的魏玩也收到了消息,可想而知,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从此以后,魏玩便郁郁寡欢,没过多久,便香消玉殒了。
去世之前,魏玩更是留下了一首“绝命词”——《卷珠帘》:记得来时春未暮,执手攀花,袖染花梢露。暗卜春心共花语,争寻双朵争先去。多情因甚相辜负,轻拆轻离,欲向谁分诉。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分付。
在政治路线变化的浪潮中,我们看到了不同品性人的不同人生。当苏轼在黄州江畔吟诵\"大江东去\"时,曾布正在政事堂修改奏折里的站队关键词。这对同期进士犹如硬币两面:一个在史册里活成文化符号,一个在档案中化作生存标本。
后来宋高宗赵构说,北宋亡于王安石变法,这话对也不对,对在了事情,错在了理解。
北宋的变法太频繁了,从庆历新政开始,王安石变法轰轰烈烈闹腾了好几年,后面又有高太后恢复旧法、哲宗变法、徽宗变法,每一次却又不彻底,都是在大宋朝廷的反复纠结和残酷斗争中夭折,而在这一次次的路线之争中,无数像苏轼一样坚持真我、追求真理的正臣直臣,都在一轮轮的党争中被视作异己残酷剔除。
不要指望这些人东山再起,人生是有限的,权力的阶梯却需要时间去逐级攀登——人生苦短,一旦蹉跎,转瞬即逝。就像樊楼歌女唱的俚曲:\"变法变法,变得官家没头发。忠臣忠臣,忠得坟头草深深。\"
在这么残酷的政治环境里,只有那些“有队伍,无立场,有利益,无原则”的钻营小人能生存下来,比如曾布。一次次的变法,就如同一个大大的筛网,筛掉了真金,却留下了河沙。
大到国家,小到一个组织,每一次的路线变革都如同一次开膛剖腹的人体手术,搞多了必然伤元气,这才是北宋衰败的重要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