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春汛的狂暴性情在岷江支流表现得尤为惨烈。
浊浪裹挟着断裂的栈道木桩撞击崖壁,那些千年古柏制成的撑梁,此刻像被抽了筋骨的巨蟒在漩涡中翻腾。
上游冰川融水与季风暴雨的叠加效应,让江水每日涨落三丈有余,河床里裸露的铜矿石被冲刷得棱角尽失,圆钝如南唐宫廷流失的夜明珠。
江心洲上的观测石人早已没顶,只余三根生铁铸造的丈量杆探出水面,刻度线间缠满渔网残片与牲畜骸骨。
老艄公说这是四十年来最凶险的春汛,连都江堰鱼嘴处的分流石都出现了裂纹——那些李冰亲手埋设的卧铁,正在淤泥深处发出类似铜钟闷响的嗡鸣。
嘉陵江主流与支流水色分层明显,主河道泛着青铜锈色,支流却呈现诡异的乳白,仿佛天地在倾倒变质的水银。
沿岸梯田的排水沟反向漫灌,秧苗根部凝结着霜状铜绿。
夜航商船常遇「鬼漩」,船头灯照见的水纹竟与私铸铜钱上的西夏铭文相似。
成都府衙的汛情邸报用朱砂标注着异常数据:往年此时江水含沙量不过十之一二,今年竟达三成有余。
更诡异的是,这些泥沙在月光下会泛出蓝紫色荧光,与嘉州矿洞坍塌前溢出的矿渣色泽别无二致。
暴雨最急那夜,三台县整段防洪堤突然塌陷。赶来抢险的厢军从溃口处捞出三十七具浮尸,死者腰间铜牌全被腐蚀成镂空状,隐约可见「保大九年监造」的南唐旧款。
江底漩涡中不时浮起成串铜钱,钱眼穿着的却不是麻绳,而是浸透桐油的契丹狼毛。
我踩着朱雀大街未散的露水推开铺门时,桐油味正从梁柱缝隙里渗出来。
掌柜的算盘珠卡在\"柒\"的位置,账册上未干的墨迹晕成团状,倒像是谁蘸着茶水画的符咒。
\"昨日刚兑了三车铜钱,怎的寅时就...\"店伙计攥着半截火折子的手在抖,火星子溅在青砖缝里,竟窜出尺许高的幽蓝火苗。
那火焰像极了契丹巫师祭祀时的蛇信子,贴着地砖游走时发出嘶嘶的响动。
曹彬的剑尖突然挑翻墙角陶瓮,泼出的火油泛着诡异的翡翠色。
我蹲下身捻起油渍,指腹间滑腻的触感让我想起契丹使臣进贡的\"海东青膏\"——那是用鲛人脂肪炼的秘药,遇风即燃。
\"走水啦!\"
尖叫声炸响的瞬间,整排交子铺的雕花窗棂同时爆出火花。
火舌舔过桑皮纸糊的窗纱时,我分明看见每扇窗格都提前刷了层水晶盐——蜀地井盐独有的棱形结晶体在火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斑,像极了嘉陵江底腐烂的铜钱绿锈。
手机在袖袋里震得发烫,我假装踉跄扶住门框,用破碎的屏幕对准蔓延的火线。
热成像图里显现出诡异的蛇形轨迹,那些暗红色脉络竟与工部存档的蜀道驿路图完全重合。
赵匡胤踹开后门时,赤色常服下摆还沾着未熄的火星。他手中的玉斧劈开燃烧的账册,飞散的火星在空中拼出个残缺的\"蜀\"字:\"苏兄可闻出这火油里的腥气?\"
我贴着灼热的柜台翻滚,手机顺势扫过火源。屏幕闪烁的矿物分析跳出\"硝石超标\"的警告,可那些暗蓝色结晶体分明是南唐水师用过的\"蓝焰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