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正逗着怀里的雪狮子狗,见他来,笑着命丫鬟上了碧螺春:\"沈公子今日怎得空到我这冷清地方?\"
\"尤夫人这哪是冷清,分明是清净。\"沈墨接过茶盏,目光扫过案头堆着的《女戒》《列女传》——都是老太太房里抄出来的,\"我替五姑娘来谢夫人前日的提醒。\"
尤氏的手顿在狗背上,雪狮子趁机舔了舔她手腕:\"五姑娘是个明白人,我不过说了句实话。\"
\"可实话最金贵。\"沈墨放下茶盏,\"五姑娘说,夫人当日看王善保家的那一眼,比她读十本《资治通鉴》都有用。\"
尤氏抬眼,见他眼底清明,不似作伪。
她摸出帕子擦了擦手:\"沈公子到底是读书人家出来的,说话绕得人舒服。
直说吧,你们要我做什么?\"
\"要夫人的一双眼。\"沈墨从袖中取出珊瑚手钏,\"五姑娘说,夫人若肯多留意邢夫人房里的动静,这手钏权当茶钱。
等将来夫人得了小世子,她再备份重礼。\"
尤氏盯着手钏,指腹摩挲着珊瑚珠子的纹路。
窗外传来小丫头们抬花盆的喧闹,她突然笑了:\"你们倒会挑时候——前日邢夫人让王善保家的去求张半仙,说要算五姑娘的八字。\"
沈墨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算八字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尤氏端起茶盏抿了口,\"说五姑娘克母克妹,又说她八字太硬,压得二房的哥儿姐儿们不安生。\"她放下茶盏时磕出清脆的响,\"老太太最厌这些妖言惑众的,偏邢夫人要往枪口上撞。\"
沈墨起身作揖:\"夫人这一眼,比千两黄金都重。\"
\"先别急着谢。\"尤氏把珊瑚手钏收进妆匣,\"我替你们看着,可你们也得替我看着——若哪天五姑娘站不稳了,我这眼也就闭了。\"
午后,贾悦在沁芳闸的亭子里拆了尤氏送来的信。
信是洒金笺,字迹娟秀却带着力:\"邢夫人命王善保家的寻张半仙,欲以八字构陷;又令周瑞家的侄子往城外庄子送米,明日未时三刻过西角门。\"
紫鹃捧着冰湃的酸梅汤站在廊下,见她捏着信笺发笑,小声道:\"姑娘可是有主意了?\"
\"明日未时三刻,你去请赖嬷嬷来园子里逛。\"贾悦把信笺扔进铜炉,看着火星吞没字迹,\"就说我新得的茉莉香粉,要送她半盒。\"
\"赖嬷嬷?\"紫鹃眨眨眼,\"她是老太太跟前的老人,最厌这些腌臜事......\"
\"所以才要请她。\"贾悦望着池中游过的锦鲤,嘴角扬起半分笑,\"西角门外的事,有她看着,比十个周瑞家的都强。\"
傍晚时分,沈墨又寻到蘅芜苑。
贾悦正站在阶前看小丫头们挂中秋的灯笼,见他来,便命人搬了两张竹椅到葡萄架下。
\"尤夫人的信我看了。\"贾悦摘了串青葡萄递给他,\"明日未时,王善保家的侄子会运米出城——那米是小厨房的公中米,赖嬷嬷查了三年账,最清楚数目。\"
沈墨剥了颗葡萄放进嘴里,酸得皱眉:\"你是要让赖嬷嬷撞破私运,再顺藤摸瓜查到王善保家的?\"
\"不止。\"贾悦望着廊下挂着的月饼模子,月光透过葡萄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影,\"中秋宴上,老太太要让各房姑娘展示才艺。
我打算抄一卷《女孝经》,再让小厨房做道'岁寒三友'的糕点——\"
\"你这是要把才德和人心都送到老太太眼前。\"沈墨突然抓住她的手,葡萄汁沾在两人指腹上,\"可邢夫人不会坐以待毙,她必定还有后招。\"
贾悦望着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日日握笔留下的痕迹。
她反握住他的手,凉丝丝的葡萄汁顺着指缝流:\"所以更要快。
等中秋宴过了,老太太若当众夸我一句'周全',邢夫人就是有十个王善保家的,也掀不起浪了。\"
晚风掀起葡萄架的帘子,送来远处厨房蒸月饼的甜香。
沈墨望着她眼底的光,突然想起昨夜炭盆里炸开的火星——明明那么小,却能把整间屋子照得透亮。
\"只是......\"他欲言又止,\"你总说要立住,可立住之后呢?\"
贾悦松开手,捡起地上的葡萄皮扔进竹篓:\"立住之后......\"她望着天上渐圆的月亮,声音轻得像风,\"立住之后,我要护着所有立不住的人。\"
更声又响了,这次是四下。
沈墨起身要走,贾悦突然叫住他:\"沈公子。\"
他转身,见她站在葡萄架下,月光从叶缝里落下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明日中秋宴的座位,你替我查查——\"她顿了顿,\"老太太身边的位置,得留给最该坐的人。\"
沈墨望着她眼里的深意,突然笑了:\"好。\"
他转身时,玉佩在夜色里闪了闪,像颗未落的星子。
贾悦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低头看见自己掌心还沾着葡萄汁,在月光下泛着淡紫的光。
远处传来小丫头们的笑声,说今年的月饼模子刻了玉兔捣药。
贾悦摸了摸鬓边的翡翠簪,那支簪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绿,像春天刚抽芽的柳叶。
炭盆里的火星还在噼啪炸着,照见她眼底的光,比月光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