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的瓜子停在嘴边，眼尾微微一挑：\"巧了，我昨日也翻着那本账册，春燕那小蹄子，倒把支出去的银子记成了'给环哥儿买笔墨'。\"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赵姨娘今早天没亮就去了后角门，我让平儿跟着，说是见了个穿青布衫的男人。\"

库房里霉味混着樟脑香，贾悦翻到十月十五那页，果然见着\"杂项三百两，春燕\"的字迹。

她指尖划过账本边缘的折痕，突然想起昨日在王府，北静王说李贤的人昨日送了批\"笔墨\"到码头——那笔墨箱里，怕装的不是徽墨湖笔，是私盐的账本。

\"姑娘，赵姨娘往这边来了。\"秋棠在门口轻声道。

贾悦迅速合上账本，转身时正撞进赵姨娘堆着笑的脸：\"五姑娘今日倒勤快，可要我帮着查查？\"她眼角的胭脂没点匀，像块红补丁贴在脸上。

\"原是要麻烦姨娘的。\"贾悦指了指账本，\"十月十五那笔三百两的杂项，说是给环哥儿买笔墨，可我问过外面书铺，最好的湖笔也不过五钱银子一支，三百两能买六百支，环哥儿用得完么？\"

赵姨娘的脸瞬间白了，指尖掐进帕子里：\"许是...许是我记错了，那笔钱原是...原是给老祖宗打络子的。\"

\"打络子？\"王熙凤从廊下晃进来，手里还捏着半颗瓜子，\"老祖宗上月才说不爱那些花里胡哨的，五妹妹，你把账册拿给我，我去回太太，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贪墨公中银子。\"

赵姨娘的膝盖一弯，差点跪下去：\"二奶奶饶命，是...是有人说给环哥儿置外书房，我...我就...\"

贾悦望着她颤抖的肩头，突然听见外头传来小丫头的喊叫声：\"姑娘，门房说李公子带着人往城郊去了，说是要查什么旧宅！\"

她与沈墨对视一眼，顾不得赵姨娘，裹上斗篷就往外跑。

城郊的废弃宅院离贾府不过二里地，原是贾家早年置的庄子，后来遭了火灾便荒着。

她赶到时，远远见着李贤的枣红马拴在槐树上，马背上搭着件玄色大氅——那是大老爷常穿的款式。

\"悦姐儿？\"

身后突然响起贾赦的声音，她惊得差点栽进雪堆里。

回头见贾赦正从院墙上的破洞钻出来，鬓角沾着草屑，手里还攥着半块碎瓷片：\"你...你怎么来了？\"

\"听说李公子来了，我...我来看看。\"贾悦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玉佩——那是昨日大太太房里周嬷嬷说的，李贤送的\"暹罗国玉\"。

\"快回去！\"贾赦拽着她的袖子往回走，脚步慌乱得像踩在冰面上，\"这庄子不干净，前日还闹鬼！\"

她被他拽得踉跄，眼角瞥见院墙内闪过一道青布衫的影子——正是昨日王熙凤说的，赵姨娘见的那个男人。

\"大老爷！\"李贤的声音从院内传来，\"您怎么出来了？

我正想请您看看这地窖里的'笔墨'。\"

贾悦的心跳得快要冲出喉咙，她借着贾赦拽她的力道，装作被雪滑倒，顺势往墙根一滚。

待她再抬头时，贾赦已跟着李贤进了院子，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把她隔绝在寒冷的暮色里。

归途中，马车碾过结冰的河沟，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贾悦掀开帘子，望着渐渐隐入夜色的废弃宅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护甲上的并蒂莲。

方才在墙根，她摸到了半片碎瓷，上面沾着暗褐色的痕迹——那不是泥，是干了的血。

\"姑娘，回府了。\"秋棠掀起车帘，冷风灌进来，吹得她鬓边的珠花乱颤。

贾悦望着府门前的灯笼，那暖黄的光里，仿佛还映着贾赦慌乱的脸，和李贤阴恻恻的笑。

她攥紧掌心里的碎瓷片，只觉这深宅大院里的雪，到底还是要化了——只是不知道，化雪时要带走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