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远呆立片刻,突然将算盘反扣在地:\"下官这就重算船料配比!\"
他撕开官袍衬里当草纸的架势,让我想起赵匡胤当年扯龙袍写血诏的模样。
韩琦屈指弹飞三颗蜜饯,果核精准落入十丈外的废料堆:\"工部若能在立冬前造出二十艘,枢密院愿调三百弩手护船。\"
我蹲在茶渍未干的沙盘旁啃甘草残片,看他们一个挥毫如舞剑,一个拨珠似点兵。
汴河的风裹着崔明远撕碎的算草纸,恍惚间化作当年陈桥兵变时的雪片。
赵匡胤的牛皮靴踏进都水监时,我正用芦苇杆在沙盘上画运河支线。
他新换的蟠龙纹玉带钩勾住我的算筹架,力道大得能拽翻整个漕运模型。\"苏兄这沙盘堆得精细,\"他屈指弹飞我插的小旗,\"就是缺了户部哭穷的戏码。\"
就在今天早朝时,张咏的算盘珠子还在噼啪作响,户部侍郎李昉已经捧着《天圣会计录》跪在阶前。
这位平素温和如糯米团子的老臣,此刻脖颈青筋暴起:\"陛下明鉴,去岁黄河改道耗银八百六十万贯,今春西夏犯边又支军费五百万贯...\"
他抖开的绢册滚落满地,密密麻麻的朱批赤字像极了溃堤的蚁穴。
吕蒙正突然用象牙笏板敲响蟠龙柱:\"李侍郎怎不算算东南茶税盈余?\"
他笏板上新刻的漕运章程还沾着墨香,字缝里却渗出江南梅雨般的潮气。
枢密直学士王沔嗤笑着扯开舆图:\"吕相莫不是把淮南水患当成了泼天富贵?\"
\"都闭嘴!\"赵匡胤突然抓起案头堆积的请款奏折,雪片似的公文哗啦啦盖住争执的人群。
他指尖划过某份奏疏上的血指印——那是陇西县令用冻疮手按的求粮印:\"李昉,你说要给漕运改制砍预算,是让朕学汉文帝罢露台?\"
老侍郎突然伏地叩首,官帽磕在金砖上的闷响惊得小黄门一哆嗦:\"臣斗胆,若按新制采买杉木,光润州船坞就要耗去三成常平仓...\"
他抬起的额角渗出血丝,却在瞥见皇帝磨破的箭袖时猛然噤声。
曹彬突然拽断腰间玉带摔在御前:\"要砍先砍老夫的铠甲钱!\"
崩飞的玉片在丹墀上跳着,\"去年幽州儿郎饿着肚子守城墙,今年倒要饿着肚子看文官打算盘!\"
他铜铃眼里腾起的杀气,恍惚还是当年破蜀时斩将的模样。
赵匡胤忽然走下御座,捡起碎玉在掌心掂了掂:\"传旨——今岁上元节宫里不扎鳌山灯,省下的银钱给曹彬打副新铠甲。\"
他转身时忽又冷笑,\"再告诉泾原路转运使,朕的袍子还能再打三个补丁,他衙门的楠木屏风该劈了当船桨!\"
垂拱殿的熏香渐渐凝成铁灰色时,张咏突然摊开掌心。
二十枚磨损的开元通宝在烛光下排成漕船阵型:\"陛下且看,若将隔年茶引折现...\"
他枯黄的指甲划过钱币,刮下的铜锈里竟混着淮南粮仓的陈米屑。
赵匡胤突然抓起铜钱撒向沙盘,落点恰是运河九大堰闸:\"传膳!给诸位爱卿上粟米粥——要稠得能插住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