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嚼烂的草叶吐向檐角,看它粘在垂兽的獠牙上:\"李大人这金砖铺得像醉汉走道,我不来镇着场子,只怕明日早朝诸位大人要跪出满腿淤青。\"
话音未落,东配殿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某位主事的惨叫惊飞了满树麻雀。
东配殿的檐角在七月流火里耷拉着,新铺的瓦片被晒得卷了边。
晌午最毒辣的日头下,三个工匠正蹲在飞檐上抹灰,领头的疤脸汉子往灰浆桶里啐了口浓痰:\"日他个仙人板板,掺豆面的灰浆也配叫糯米浆?\"
底下扶梯子的小学徒踮脚递瓦,草鞋底粘着的淮南糯米让他打了个滑。三块滴水瓦应声坠落,在青砖地上摔成个歪嘴笑脸。
巡值的工部主事王德发提着袍角冲过来,腰间蹀躞带上的翡翠貔貅差点甩进灰浆桶。
\"作死呢!\"王主事翘着兰花指骂人,昨儿刚染的丹蔻在瓦片上刮出道血痕,\"这瓦片是南唐贡品,摔碎一块抵你们三年工钱!\"
疤脸汉子抹了把汗,手背蹭掉的墙粉簌簌落进小学徒衣领:\"大人这话岔了,您瞅这瓦片背面印的分明是扬州窑的戳。\"
他说着抠下块瓦碴,青灰胎土里赫然嵌着半粒没烧化的稻壳。
众人争执时,谁也没注意椽梁缝隙里探出根铜丝。昨夜暴雨冲垮的鸱吻底座下,某位\"热心工匠\"埋的机关蟾蜍正在启动。
青铜舌头弹射的瞬间,整排板瓦像被无形大手掀翻,哗啦啦的碎裂声惊飞了满树麻雀。
李有财提着官袍下摆冲来时,八品鹭鸶补子差点被横梁勾破。
这位新任工部侍郎仰头望着破洞,阳光正透过窟窿照在太祖牌位的金漆上,晃得他眼前发黑——那窟窿边缘分明是规整的圆形,活像被巨人用擀面杖捅过。
\"快!快拿备用瓦片!\"李有财的幞头都被冷汗浸透了,他袖袋里滑落的银票飘进灰浆桶,票面上的\"淮南钱庄\"印戳遇水显出血丝纹。
三个工匠叠罗汉去补窟窿时,最底下的小学徒突然怪叫:\"这梁上咋有西夏文字?\"
众人定睛一看,松木梁侧面密密麻麻刻着契丹狼图腾,新鲜刻痕里还粘着未干的淮南糯米。
\"闭嘴!\"疤脸汉子一瓦刀削掉半截刻纹,\"这是鲁班祖师爷的辟邪符!\"
飞溅的木屑中,半截青铜齿轮当啷落地,齿轮齿痕与三个月前南唐进贡的机括零件严丝合缝。
补瓦进行到申时,李有财亲自爬上脚手架验收。
他哆嗦的手指刚碰到新瓦,忽然从缝隙里摸出团绵软物什——竟是半幅被桐油浸透的《韩熙载夜宴图》,画中乐师抱着的琵琶弦赫然是淬毒银丝。
\"今日之事...\"李有财把画轴塞进袖袋时,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谁敢说出去,工部今年炭敬银子减半!\"
底下众人点头如捣蒜,谁也没看见檐角垂兽嘴里含着颗翡翠骰子,骰面三点位置嵌着蜀地朱砂。
瓦片碎裂的真正原因,直到三日后才被某个嚼着薄荷叶的监正发现——当然,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