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厢,承运司的掌案太监正在验收太湖石。
他手里鎏金秤杆的准星早被蜡油糊死,却不妨碍唱出清亮的报数:\"青城山玲珑石二十方——\"拖着长音的尾调里,三块拳头大的寿山田黄滑进他袖袋。
突然刮起的穿堂风掀翻了苫布,露出底下黢黑的普通山石。
采买的钱公公反应极快,抄起备好的青苔就往石头上糊:\"哟嗬,这石头成精了!日头底下还能长绿毛呢!\"
屋檐上跳下只玳瑁猫,准确踩中了藏假账的漆盒。纷飞的纸页里夹着张契丹皮货商的押票,被眼疾手快的小太监塞进灶膛。
焚烧的羊皮味引来巡夜的侍卫,众人推说是在烤全羊。
最绝的是那位管漆料的蓝袍太监。他从景德镇运来的三十桶朱砂,实际只到了十八桶,却在料单上添了笔\"途中颠簸洒了两成\"。
验收的老匠人要开桶查验,他反手递上桶掺水的土蜂蜜:\"您老尝尝,这可比宫里的槐花蜜还甜。\"
待到暮色浸透九脊顶,料场东南角响起规律的叩击声。三长两短的动静过后,地砖下竟冒出个戴毡帽的胡商。孙太监袖着手和他对切口:\"天字号?\"
\"地字第三等。\"胡商掀开斗篷,露出内衬的西夏狼图腾。
\"错!该是'玄字第七等'!\"孙太监突然变脸,身后闪出六个扛麻袋的杂役。胡商靴筒里滑出的弯刀还没出鞘,就被麻袋里蹿出的狸猫扑花了脸。
这场闹剧终结于厨娘泼出的馊水。正准备开溜的胡商踩中块猪油,在月台上滑出三丈远,最后脑门磕在未完工的貔貅石雕上,给瑞兽添了抹红瑙般的鸡血石。
工部的运料车吱呀呀驶过宫墙,车辙印里渗出的液体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青绿色。
我蘸了点尝,酸得眼皮直跳——这分明是掺了山西老陈醋的桐油。
\"该收拾这伙人了。\"赵匡胤突然把玉斧劈进车板,\"听说苏兄在汴河码头存了三百桶镇江香醋?\"我望着漫天朝霞,突然怀念起那个往太庙运豆面的憨贼。
暮色爬上吻兽脊背时,泥瓦匠们蹲在月台上赌最后一把铜钱。
输光的老李头骂咧咧地去掏灶灰,说要拿碱水洗晦气,却从灰堆里扒出半截带牙印的玉带钩。
二十步外,刚领了工钱的小徒弟正对着褪色的梁柱彩画发呆——他总觉得那妙音鸟嘴角的笑纹,像极了老家等不到聘礼的邻村姑娘。
小徒弟不知道,他手指抚摸的褪色梁柱上留着南唐画师的绝笔。
当年李后主献来的十二名彩绘匠,有六个被砌进了东山墙——监工的说辞是\"手艺太精,恐惊了中原龙气\"。
剩下的人把秘传的描金法化在血调和的颜料里,如今西梢间梁架上振翅欲飞的青鸾,眼底仍凝着金陵的烟雨。
我躺在太庙正脊的鸱吻上嚼薄荷叶,凉气顺着瓦片往脖子里钻。
底下十八个工部主事正在搬运金砖,他们官袍下摆滴落的桐油在地砖上画出歪扭的蚯蚓,倒像是给太祖皇帝画的符咒。
\"监正大人这是给屋顶开光呢?\"新任工部侍郎李有财扶着歪斜的幞头,\"您再躺半刻钟,怕是要在《营造法式》里添个'卧龙脊'的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