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试演前夜,三人在仓库用捡来的投影仪调试灯光。姚峙暄把母亲的会计账本拆成纸条,串成流苏挂在音箱上,荧光笔写的“床位狂想者联盟”在光影里明明灭灭。李栖野蹲在鼓组旁灌啤酒,瓶颈撞在镲片的毛线消音套上,发出闷闷的钝响——那是用赵未曦母亲剩下的毛线织的,藏青色线团里还缠着半张撕碎的《会计资格证报名表》。
“试演要穿什么?”姚峙暄突然举起从婚庆公司垃圾堆捡的破头纱,往贝斯上一罩,金属弦与蕾丝摩擦出奇妙的声响,“我打算把你爸烧剩的窗帘布缝成披风,”她冲赵未曦晃了晃手里焦边的蓝布,“焦痕就是我们的logo!”李栖野弹飞瓶盖,正好砸中姚峙暄画在墙上的演出流程图:“穿你改的破洞牛仔裤就行,反正酒吧老板只在乎我们能不能震碎他的旧音箱。”
赵未曦蹲在角落给吉他上弦,新换的钢线是从父亲公司废弃的装订材料里拆的,指尖被铁锈染成暗褐色。手机在裤兜震动,母亲发来段视频:空荡荡的客厅里,父亲正用她的吉他琴盒当废纸篓,税务报表从琴盒边缘露出半截。“你爸说,”母亲的语音混着电视购物的背景音,“玩音乐的女孩老了没地方收尸。”她盯着视频里蒙尘的琴盒,突然想起十六岁生日时,父亲把她偷买的二手吉他扔进垃圾桶的场景,琴颈上的小蓝花贴纸被雨水泡得模糊。
“来对节奏!”李栖野用鼓槌敲了敲赵未曦的肩膀,递来半支烟——这次是薄荷味,不知从哪个熟客那里顺的,“姚峙暄写了新歌词,把你家那破事全怼进去了。”贝斯声突然炸响,姚峙暄踩着缝纫机踏板,用生锈的门环拾音器拨出刺耳的滑音:“‘蓝花烧在账本里,缝纫机吞掉星星’——”她冲赵未曦眨眼,马尾辫甩过贴满医院手环的贝斯背带,“副歌部分你负责吼,比你爸摔茶杯的声音还响那种。”
午夜排练被仓库管理员的手电筒光束打断时,三人正挤在漏雨的天窗下调试混响。李栖野把鼓槌藏进羽绒服,姚峙暄迅速把投影仪塞进装绷带的急救箱——那是从母亲住院部清洁车捡的。“下个月租金翻倍。”管理员的光柱扫过墙上用输液管挂着的演出服,“不然就把你们的破铜烂铁丢进垃圾站。”
“翻倍就翻倍。”李栖野突然掏出打火机,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跳了跳,“但我们下周要在‘锈铁’酒吧演出,”她指了指姚峙暄刚画好的海报,三个小人举着乐器站在扭曲的床位上,“到时候把观众带来给你当苦力,打扫十个仓库都行。”姚峙暄立刻掏出手机,把管理员的照片p成举着镲片的摇滚老炮,发在刚创建的乐队账号上:“关注我们,解锁仓库管理员的朋克双面人生!”
管理员走后,赵未曦摸着吉他上焦边的蓝布披风,突然听见李栖野在阴影里低笑:“你妈今早给我发消息,”她弹了弹手机,屏幕闪过母亲的对话框,“说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税务局的公务员。”姚峙暄笑得滚到鼓凳底下,贝斯弦刮过地面发出蜂鸣:“让她把相亲资料塞进我们的琴盒,正好当隔音棉!”
凌晨三点,三人挤在便利店加热饭团。姚峙暄用番茄酱在餐巾纸上画试演流程,李栖野把鼓槌插在饭团上当指挥棒,赵未曦的手机突然弹出父亲的短信,附带一张缴费单照片:母亲的住院费缺口用红笔圈得刺眼,金额数字正好等于她们攒的试演服装费。
“给。”李栖野突然把皱巴巴的工资条拍在桌上,酒吧兼职的小费单上还沾着呕吐物痕迹,“先用我的,老子下个月去码头扛麻袋也能赚回来。”姚峙暄从帆布包掏出个铁盒,里面是她捡废品卖的零钱,硬币上还粘着夜市的糖霜:“不够的话,我把贝斯弦拆下来卖,反正可以用晾衣绳代替。”
赵未曦盯着两个浑身亮片却口袋空空的女孩,突然想起父亲说“朋友都是暂时的”时,母亲在旁边无声织毛衣的样子。她摸出藏在吉他包夹层的、母亲绣的平安符,焦边的蓝布披风正好盖住上面的“平安”二字——现在,她的平安是漏雨仓库里的跑调排练,是夜市摊位上的铆钉光芒,是两个比血缘更牢固的伙伴。
“试演完就去码头。”赵未曦把平安符系在李栖野的鼓槌上,指尖划过姚峙暄新纹的临时纹身——三个小人在贝斯弦上跳舞,中间那个的裙摆是焦边的蓝布,“我们要让‘锈铁’的老板知道,”她望着便利店外飘起的冷雨,想起仓库墙上的荧光字“床位狂想者联盟”,“就算琴弦是生锈的,鼓皮是补过的,我们的声音也能震碎所有上锁的房间。”
姚峙暄突然举起没吃完的饭团,当作麦克风高声唱道:“‘床位是我们的船,破洞是星星的港口——’”李栖野笑着用鼓槌敲打车窗,惊飞了趴在玻璃上的流浪猫,赵未曦调好走音的琴弦,发现姚峙暄不知何时在她吉他的缺角处贴了张纸条,上面画着三个女孩在燃烧的蓝花窗帘下弹琴,旁边写着“去他妈的完美和弦”。
便利店的暖气混着饭团的热气,在玻璃窗上蒙起白雾。赵未曦擦出个小窗,看见自己和伙伴们的倒影——李栖野的皮衣沾着颜料,姚峙暄的头发缠着亮片,而她的吉他上,焦边的蓝布披风正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这是她们第一次正式以“床位狂想者联盟”的身份登台前的夜晚,没有华丽的服装,没有完美的乐器,却有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定的眼神。
远处传来垃圾车的轰鸣,姚峙暄突然指着窗外笑:“看!穿皮靴的姐姐来了,带着她的朋克团给我们当后援!”李栖野把最后口啤酒灌进喉咙,鼓槌在指间转出利落的花:“记住,明天上台谁先跑调,谁就去喝光老板的威士忌——”她盯着赵未曦,突然放软声音,“包括你,大姐姐。”
赵未曦笑了,指尖按在琴弦上,感受着便利店灯光下伙伴们的温度。她知道,父亲的缴费单还躺在手机里,母亲的毛线还缠着镲片,仓库的租金还在涨价,但此刻,姚峙暄的贝斯声已经响起,李栖野的鼓点敲碎了夜色,而她的吉他,正跟着这跑调的节奏,在便利店的暖光里,奏响只属于她们的、永不妥协的前奏。
锈铁酒吧的后台弥漫着廉价啤酒和尼古丁的气味,李栖野蹲在角落抽完第三支烟,打火机的火苗照亮她手机屏幕——锁屏是张泛黄的照片,七岁的自己骑在父亲肩头,母亲举着冰淇淋站在旋转木马前。照片右下角被姚峙暄用荧光笔添了把鼓槌,现在正随着她烦躁的指尖抖动,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栖野姐,你的镲片消音套借我改下演出服!”姚峙暄举着从赵未曦破窗帘上扯下的碎布,突然从缝纫机后探出头,“反正你妈织的毛线也遮不住镲片的破音——”话没说完就被李栖野的鼓槌敲在脑门上:“滚,这是我妈唯一寄来的东西。”毛线套边缘露出半截褪色的标签,那是李栖野十五岁生日时,跟着父亲离开母亲前收到的最后一件礼物。
赵未曦正在用别针固定披风上的焦边蓝布,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李栖野把手机倒扣在化妆镜前——镜面裂成四瓣,映出她咬着烟头的侧脸。三个月前在夜市捡到这面镜子时,姚峙暄曾指着裂痕笑说“这是摇滚少女的破碎美学”,此刻却没人说话,只有缝纫机的咔嗒声混着远处调音台的电流杂音。
“试演时我要唱《离婚协议书上的五线谱》。”李栖野突然开口,烟头在指间明明灭灭,“副歌部分用镲片砸酒桶,就像我爸摔碎母亲香水的声音。”姚峙暄立刻在笔记本上画下爆炸的镲片图案,缝纫机针脚歪扭地勾出“父母离婚那天,我学会了用鼓槌砸核桃”的歌词。赵未曦想说什么,却看见李栖野从皮衣内袋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是母亲寄来的,父亲再婚的请柬。
后台铁门突然被撞开,穿皮靴的朋克女孩探进头:“快上台!老板说试演超时要扣啤酒!”李栖野碾灭烟头,鼓槌在掌心转了个花,毛线消音套滑到手腕,露出内侧用马克笔写的“去他妈的抚养权”。姚峙暄把贝斯背带调成最短,亮片在应急灯下发呆,赵未曦摸了摸吉他上的小蓝花,发现姚峙暄不知何时在旁边画了个叼着烟头的小人——是李栖野。
舞台灯光比仓库的白炽灯刺眼十倍,李栖野敲下第一声鼓点时,镲片毛线套突然崩开,露出底下她用指甲刻的“mothER”和“FAthER”,中间是道深深的划痕。赵未曦的琴弦在副歌部分跑调,却看见台下角落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领带夹闪着和李栖野父亲同款的银光——那是她在李栖野母亲寄来的旧物里见过的。
姚峙暄的贝斯弦在高潮部分崩断,她却甩着断弦继续唱,金属尾端扫过脸颊留下红痕:“‘双人床拆成两半,一半是酒瓶,一半是账本——’”李栖野突然用鼓槌砸向半空,惊得聚光灯支架晃动,光影在她脸上切割成破碎的几何图形,像极了父母离婚那晚摔碎的相框。
试演结束后的掌声里,李栖野看见吧台边站着个中年女人,烫着和母亲同款的卷发,正在用湿巾擦拭桌面。她摸了摸鼓槌上的平安符,突然想起父亲再婚那天,母亲在电话里说“栖野,你该叫我阿姨了”,于是把鼓点敲得比任何时候都重,镲片震动的余音里,她听见自己说:“下首歌,送给所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手。”
后巷的冷风灌进皮衣,姚峙暄举着手机蹦跳着过来:“看!我们的视频在本地论坛火了!标题是‘三个床位上的女战士震碎了锈铁的尿斗’!”她突然指向路灯下的影子,李栖野的鼓槌、赵未曦的吉他、自己的贝斯,正好拼成个歪扭的星星,“就像我们的床位,永远缺角,永远发光!”
李栖野掏出烟盒,发现里面躺着姚峙暄塞的棒棒糖——草莓味,她最讨厌的口味,却在看见赵未曦披风上的焦痕时突然笑了。远处传来轮渡的汽笛,混着姚峙暄用断弦弹的《生日快乐》,跑调的旋律里,她摸了摸鼓槌上母亲织的毛线套,突然觉得那些没说出口的“我爱你”,其实都藏在每一道敲破鼓皮的裂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