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未曦看着姚峙暄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她们第一次组乐队时,用晾衣绳绑在破木吉他上当琴弦,李栖野用饭盆当军鼓,王默屿把捡来的计算器改成效音器。那时地下室还没有碎晶灯,只有屋顶漏下的月光,和姚峙暄从家里偷带的缝纫机线。
“先吃饭。”她把凉透的饺子倒进微波炉,热气里飘着李栖野烟味和姚峙暄的洗衣液香,“吃完把消防栓上的琴弦拆了——但可以留两根,缠在暖气片上做共振实验。”
李栖野吹了声口哨,鼓棒敲在缺角搪瓷盆上打出即兴节奏。王默屿默默把姚峙暄的贝斯弦从洗衣机排水管里解下来,顺手把赵未曦的信纸夹进效果器说明书——那上面记着他们所有用生活碎片拼成的谱子。
窗外的碎晶灯又开始明灭,这次混着远处洗衣房的轰鸣。赵未曦摸着琴颈上的新裂痕,突然听见姚峙暄在暖气片旁惊呼:“共振了!未曦姐你听,暖气片的吱呀和你哼的摇篮曲……”
她抬头,看见李栖野把鼓棒抛向天花板,王默屿接住鼓棒时碰到了她后颈的胎记,姚峙暄正把贝斯弦贴在发烫的暖气片上,金属热胀的声音混着远处母亲缝纫机的幻觉,在潮湿的地下室里织成一张模糊的网。
手机在裤兜震动,这次是陌生号码。赵未曦盯着屏幕上的“星际当铺校准中心”,想起父亲电话里未说出口的话,想起琴箱里父母的结婚照,背面的天台涂鸦正在暖气片的吱呀声中慢慢显形。
她按掉电话,指尖划过琴弦二品的血印。李栖野的鼓点已经敲起来,姚峙暄的贝斯弦还缠着半片平安结,王默屿正在调试那个用离婚协议书改的效果器。而她的木吉他,正在暖气片的共振中微微震颤,像极了他们第一次在锈铁酒吧跑调的《星际流浪曲》——破音里带着啤酒沫、缝纫机线,和四个床位的温度。
“这次排练,”她笑着加入和弦,跑调的滑音混着洗衣机的轰鸣,“前奏用姚姚的暖气片共振,间奏加李栖野的啤酒瓶碎碴采样,尾奏……”
“尾奏用你爸电话里的忙音当泛音!”姚峙暄兴奋地甩动贝斯弦,平安结残片扫过赵未曦的琴箱,“离家人的裂痕,才不怕当铺的校准信号呢!”
李栖野的鼓棒敲在微波炉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操,老子们的安可曲,永远是下一首——老王,把欠房租的单号输进效果器,这次咱们用滞纳金的数字当节拍器!”
地下室的吊扇还在吱呀,碎晶灯明灭间,四个影子在墙上晃成星舰的模样。赵未曦看着琴箱里露出一角的信纸,母亲的字迹在热气中若隐若现,突然觉得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那些裂痕里的共振,或许就藏在姚峙暄缠错的琴弦里,李栖野砸歪的鼓点里,王默屿改坏的效果器里,还有她自己永远调不准的三品弦上——像极了他们的生活,破破烂烂,却响着全宇宙最真实的杂音。
微波炉“叮”的一声切断了李栖野的鼓点,赵未曦端着热气腾腾的搪瓷碗转身时,正看见姚峙暄把贝斯弦绕在了王默屿的脖子上——美其名曰“测试人体导电频率与暖气片的共振协调性”。
“松开。”王默屿眼皮都没抬,指尖还在手机上划拉黑市二手交易帖,另一只手精准地从姚峙暄腰间抽出鼓棒,敲在她乱晃的贝斯音箱上,“离我脖子三厘米处是你上周缠的洗衣机排水管采样线,现在正在和我的颈椎骨共振。”
“靠!”李栖野从折叠床上弹起来,烟头差点掉进饺子碗,“姓姚的你别把老王当效果器支架使——上次你往他书包里塞碎晶麦克风,害他被当铺巡逻队当成移动信号塔!”
姚峙暄吐了吐舌头,贝斯弦“铮”地滑落在地,缠住了赵未曦的脚腕:“未曦姐你看,琴弦和你的鞋带颜色一样!都是从李栖野旧校服上拆的——说不定能共振出她逃学去台球厅的那段破音!”
赵未曦笑着踢开琴弦,把饺子碗递过去时,瞥见李栖野后颈的创可贴已经歪到发际线,露出底下淡红的胎记。那是块不规则的星形印记,和她军鼓上的裂痕简直是镜像,上次在黑市演出时,有离家人歌迷说那是“宇宙碎晶落在皮肤上的乐谱”。
“先吃。”她把醋瓶推给姚峙暄,自己却盯着琴箱夹层露出的信纸角发呆。父亲的签名在水渍里晕成模糊的蓝,像极了十二岁那年暴雨夜,他在天台给她撑伞时,校服上洇开的墨水印。那时她刚摔碎母亲的砚台,裂痕里渗着雨水,而父亲蹲下来捡碎片的样子,和王默屿现在修理电表箱的背影奇妙重合。
“未曦姐!”姚峙暄突然用贝斯弦戳她膝盖,“你发什么呆呢?刚才暖气片共振的频率我记在冰箱贴纸上了——用李栖野啤酒瓶的碎碴当打击垫,能和洗衣机脱水声形成三和弦!”
李栖野叼着饺子含糊开口:“打住啊,老子那瓶精酿的碎碴早被老王埋在鼓架底下当消音垫了——现在军鼓敲起来带麦芽香,比当铺那些校准器的塑料味强多了。”
王默屿终于从手机里抬头,把撕下来的啤酒瓶标签递给赵未曦:“黑市有人出带裂痕的吉他弦,材料是离婚协议的钢钉线——要吗?你三品处的弦确实该换了。”
赵未曦摸着琴颈上的血印摇头:“不用,这弦挺好。”她想起第一次在锈铁酒吧演出,琴弦崩断时划破手掌,血珠滴在琴箱上,李栖野用鼓棒蘸着血在侧板画了颗歪扭的星星。现在那血迹早已发黑,却成了她最习惯的按弦标记。
地下室的吊扇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姚峙暄扔下筷子窜过去,把贝斯弦缠在扇叶轴上:“这样扇叶转动的噪音就是天然的节奏声部!未曦姐你听,和李栖野敲搪瓷盆的频率正好差三个半音——”
“滚蛋!”李栖野抄起鼓棒砸向吊扇护网,惊起的灰尘里,姚峙暄的贝斯弦“砰”地绷断,弹在赵未曦琴箱上发出清亮的泛音。那声音像极了母亲缝纫机穿针时的轻响,她鬼使神差地摸出琴箱里的信纸,潮湿的墨迹在热气中竟显露出半句没写完的话:“天台的砚台……”
手机在裤兜又震了一下,这次是视频通话请求,来电显示“赵永年”的头像旁,多出个陌生的碎晶校准标志。赵未曦盯着屏幕上父亲两鬓的白发,突然听见李栖野的鼓棒敲在她椅背上:“别看了,姓赵的,咱们排练缺个低音声部——姚峙暄把贝斯弦崩断了,你用晾衣绳临时凑个数。”
她松了口气,按掉通话,任信纸从膝头滑落在地。姚峙暄已经把晾衣绳从卫生间扯下来,缠在暖气片上当临时贝斯弦,李栖野正用鼓棒敲着垃圾桶打节奏,王默屿蹲在地上用效果器连洗衣机的排水管。暖黄的小夜灯下,四个影子在潮湿的墙面上摇晃,像极了他们第一次在天台用粉笔涂鸦的星舰——破破烂烂,却装满了啤酒瓶碎碴、缝纫机线,和永远跑调的合声。
“前奏从晾衣绳的吱呀开始。”赵未曦调好琴弦,三品处的血印蹭到晾衣绳的棉线,发出带着毛边的音色,“栖野,第一段鼓点用你昨天踩扁的易拉罐当节奏——姚姚,贝斯跟着暖气片的热胀声走,老王……”
“老王给你们录视频。”王默屿举着手机对准乱作一团的排练现场,镜头扫过赵未曦琴箱里露出的信纸,扫过李栖野后颈发亮的胎记,扫过姚峙暄缠满琴弦的暖气片,最后定格在地下室角落——那里堆着他们用碎晶猎人残骸改的音箱,上面贴着张歪扭的手写海报:“床位狂想者联盟,今晚七点,锈铁酒吧,门票:半瓶没喝完的黑啤,或一段没说完的裂痕。”
窗外的碎晶灯突然全亮了,像极了他们在星际黑市见过的离家人船队灯光。赵未曦摸着琴弦上的棉线毛茬,听见姚峙暄在暖气片旁嘀咕:“未曦姐,你爸的信上是不是写着天台的砚台?咱们要不要把碎晶嵌进去当拾音器?”
她笑了笑,没说话。李栖野的鼓点已经炸开,混着洗衣机的轰鸣和吊扇的吱呀,姚峙暄的贝斯弦在晾衣绳上走调地滑行,王默屿的效果器突然爆发出啤酒瓶碎碴的采样——那是他们最擅长的音乐,用生活的裂痕当琴弦,让所有被当铺判定为废品的杂音,在潮湿的地下室里,变成只属于四个床位的狂想曲。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老钟发来的消息,附了张照片:天台的晾衣绳上,李栖野的破洞校服正在风中摇晃,衣摆上的碎晶残片,恰好拼成星舰模型尾焰的形状。赵未曦盯着照片,突然想起父亲信末的那句话,墨迹虽晕,却清晰如刻:“天台的砚台,在等它的琴弦。”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木吉他,三品处的血印早已渗进木纹,像道永远调不准的裂痕。而此刻,李栖野正用鼓棒敲着她的琴箱,姚峙暄把贝斯弦缠上了她的手腕,王默屿的手机镜头映出她微微发红的眼角——原来有些裂痕,从来不需要校准,就像有些声音,哪怕跑调,也能让整个宇宙听见。
“再来一遍!”李栖野的鼓棒敲在微波炉上,惊飞了停在效果器上的飞蛾,“这次副歌,老子要用欠租单的滞纳金数字当鼓点——姚峙暄你给老子把贝斯弦绷直了,别让房东的催债电话混进来当杂音!”
姚峙暄吐舌做了个鬼脸,贝斯弦在晾衣绳上划出尖锐的滑音。赵未曦笑出声,指尖落下,跑调的和弦混着暖气片的吱呀、洗衣机的轰鸣、以及远处星际当铺校准信号的微弱震动,在潮湿的凌晨三点,织成了一张谁也拆不散的、属于离家人的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