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前夜的病房异常安静。许明远躺在黑暗中,听着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墙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像监狱的铁栏杆。明天这个时候,他的身体里将流淌着另一个人的血液,携带着蓝志远的肾脏继续生存——这个念头让他胃部一阵抽搐。
门被轻轻推开,走廊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一个拉长的身影。
\"还没睡?\"蓝志远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犹豫。
许明远撑起身子,打开床头灯。蓝志远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看起来疲惫但精神。
\"睡不着。\"许明远示意他进来,\"这么晚还在医院?\"
蓝志远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将信封放在床头柜上。\"刚做完最后的术前检查。\"他顿了顿,\"一切指标都很完美,医生说明天会是个教科书级别的手术。\"
许明远注意到他说\"完美\"时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蓝志远摇头,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他叹了口气,拿起那个信封,\"我想给你看这个。\"
许明远接过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一双大手高高举起,背景是简陋的砖墙和一片麦田。婴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小手张开仿佛要抓住整个世界。
\"这是...\"
\"你。三个月大。\"蓝志远的声音柔软得不像是同一个人,\"我偷偷回来看你们时拍的。你母亲不知道。\"
许明远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那个婴儿如此陌生又熟悉,小满出生时也有那样圆润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睛。\"你一直留着?\"
\"四十年。\"蓝志远点头,\"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许明远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胸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这个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珍藏了他四十年的记忆。\"为什么现在给我?\"
\"明天之后...\"蓝志远望向窗外,\"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应该拥有自己的全部过去。\"
许明远听出了言外之意——手术有风险,可能对捐赠者造成不可逆的伤害,甚至死亡。这个认知像冰水一样浇在他头上。
\"我们可以取消。\"他突然说,\"继续透析,等尸体肾源...\"
蓝志远摇头,伸手按住许明远的手腕——那个长期透析留下疤痕的位置。\"看看这个。\"他轻轻触摸那些凸起的疤痕,\"你还能坚持多久?小满还能等多久?\"
许明远缩回手,疤痕处传来隐隐刺痛。\"这不公平...对你。\"
\"生命从来不公平。\"蓝志远苦笑,\"你母亲独自抚养你,许建国明知不是亲生却视如己出,你挣扎在死亡边缘...而我,缺席三十七年后,只需要躺几个小时,就能弥补一切。\"
\"不会这么简单。\"许明远声音嘶哑,\"手术后,我们...算什么关系?\"
蓝志远沉默良久,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与许明远惊人相似的轮廓。\"不必是父子,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是...一个赎罪的老头最后的礼物。\"
许明远胸口一阵刺痛。他想起母亲病床前那个划在掌心的\"好\"字,想起小满画中三个\"爷爷\"手拉手的画面,想起妻子眼中无声的恐惧。明天的手术将改变所有人的命运,而他别无选择。
\"你应该回去休息了。\"最终他只能这样说,\"明天...会很漫长。\"
蓝志远站起身,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轻轻带上了门。
许明远再次拿起那张婴儿照片,在月光下端详。照片背面的角落里,有一行褪色的小字:\"我的太阳,1978.5.12\"。那是他的生日。
监护仪的\"滴滴\"声突然变得刺耳,许明远意识到自己的心率正在飙升。他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床头柜上摆着小满今天新画的画——一家六口站在彩虹下,包括蓝志远和老王。孩子用稚嫩的笔触写着一行字:\"全家福\"。
许明远将婴儿照片放进钱包,关灯躺下。墙上的条纹阴影随着云朵移动而变化,像流动的时间。他闭上眼睛,祈祷黎明晚些到来。
但太阳还是如期升起。早晨七点,护士推着手术准备车进来,苏晴跟在一旁,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
\"昨晚没睡?\"许明远问,接受着血压测量。
苏晴摇头,\"值班,然后...思考太多。\"她帮他换上手术服,手指微微发抖,\"张医生会主刀,李教授从北京飞来协助,都是顶尖专家。\"
许明远抓住她的手,\"你在害怕。\"
苏晴的眼泪突然涌出,\"作为医生,我知道风险;作为妻子...\"她说不下去了,将额头抵在许明远肩上。
许明远轻抚她的后背,闻到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味道。这个味道陪伴了他十五年,从热恋到新婚,从小满出生到如今的生命危机。\"会没事的。\"他低声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八点整,老王推着轮椅进来,身后跟着坐着轮椅的母亲。她的右半边脸仍然有些歪斜,但眼神清明,左手紧紧抓着一个布包。
\"妈,你应该多休息。\"许明远皱眉。
母亲摇头,缓慢但坚定地说:\"不...错过。\"她打开布包,取出一条红色围巾,\"吉...祥。\"
许明远认出来,这是他上大学那年母亲亲手织的,说是本命年要避邪。他低头让她将围巾系在自己脖子上,闻到上面淡淡的樟脑丸味道——这条围巾被珍藏了十几年。
\"谢谢妈。\"他声音哽咽。
母亲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示意他打开。是许明远父亲许建国的军官证复印件,照片上的年轻人目光坚毅,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爸...\"许明远轻触照片。这个不是亲生却胜过亲生的男人,十年前因肺癌去世,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体弱的妻子和独子。
\"他...会...骄傲。\"母亲一字一顿地说,然后指向许明远的心脏,\"在...这。\"
许明远将复印件和婴儿照片一起放进钱包,紧贴胸口。老王推来轮椅,扶他坐上去。一行人沉默地穿过走廊,前往手术准备区。
在准备区门口,他们遇到了已经换上手术服的蓝志远。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眼袋明显,但腰板依然挺直。
\"准备好了吗?\"他问许明远,声音平静。
许明远点头,突然注意到蓝志远手腕上的住院标签写着\"Rh阴性\"——罕见的熊猫血型。难怪医生说他们的配型如此完美,原来连罕见的血型都一致。这种相似度令人不安。
护士递来手术同意书,许明远接过笔,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无法签名。纸上的风险告知条款密密麻麻:大出血、感染、排斥反应、麻醉意外...每一项都可能致命。
\"许先生?\"护士轻声催促。
许明远深吸一口气,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手的颤抖。就在这时,小满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
\"爸爸!等等我!\"
苏晴的母亲牵着小满跑来,小女孩手里挥舞着一张新画的画。她冲到许明远面前,将画塞到他手里:\"给你的护身符!比昨天的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