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春天总带着股咸腥味。李秀兰蹲在纺织厂后院的青石板上搓洗工装时,总疑心洗衣盆里泛着铁锈红的水渍,是那年春天渗进她骨缝里的印记。
白炽灯管在潮湿的墙面上投下蛛网般的暗影,值夜班的工友早趴在机床边打起了盹。林玉芬把乌油油的长辫子往脖子里绕了两圈,低头查看纺锤转速表的刹那,被机油染成褐色的发梢突然卷进飞转的齿轮。那台老式纺织机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等值班主任拉下电闸时,只看见漫天飘落的碎发里混着细小的骨渣。
\"玉芬姐出事那天,怀里还揣着织给双胞胎的虎头鞋。\"二十年后,李秀兰仍会在午夜惊醒,仿佛又看见飘在宿舍窗外的白灯笼。她永远记得1980年清明夜,雨滴在瓦片上敲出细密的鼓点,油灯芯突然爆出朵青色的火花。
林玉芬湿透的蓝布衫贴在隆起的肚皮上,发梢滴落的水珠在砖地上汇成蜿蜒的小溪。\"秀兰妹子,\"她青白的手指扣住李秀兰腕子,寒气顺着毛孔直往骨髓里钻,\"下月初九是阿娘六十大寿。\"
窗外炸响的春雷盖住了李秀兰的惊叫。两个夜班女工抱着搪瓷盆从廊下经过,说笑声混着雨声格外清晰,可她就像被魇住了似的,喉咙里塞满潮湿的棉絮。林玉芬腕上还戴着出事时绞断的银镯子,裂口处沾着暗红锈迹,此刻正随着她倾身的动作,在油灯下泛出幽幽的血光。
\"阿娘家在青石坳,翻过三道山梁就是。\"冰凉的指尖在她掌心画出曲折的路线,\"每月初九...\"女人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红的血沫子,溅在李秀兰新纳的千层底布鞋上。
床板吱呀作响的动静惊醒了下铺的王桂枝。\"大半夜抽什么风?\"被吵醒的女工嘟囔着翻了个身。李秀兰僵直地坐在床沿,看着油灯将两道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一道是她蜷缩的身影,另一道正俯身贴近她耳畔。
\"别忘了...\"带血的气息喷在耳垂上,\"替我尽孝。\"
鸡鸣三遍时,李秀兰才发现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晾在窗台的蓝布衫滴着水,在泥地上洇出个人形轮廓,床底那双沾血的布鞋却怎么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