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死绝了吗?!”
阶下老太监的冷汗滴在拂尘:“廷尉大人……递了辞呈。”
话音未落,东南角传来钟鸣。
“老师!”帝王的声音带着颤意,“连你也觉得朕该开城献降?”
夏日的燥热从藻井渗下来,崔蘅的白须明明粘在汗湿的脖颈上,却像是糊住了口齿。
“陛下!”
急促的脚步声自殿外响起,小黄门跌跌撞撞扑进来:“贵妃……贵妃见红了!”
乙弗巍猛地起身,十二旒玉藻簌簌如落雨。他踉跄着抓住宦官的衣襟,龙涎香混着冷汗的气息喷在对方惨白的脸上:“皇后何在?太医呢?”
“皇后殿下已经去了望舒阁,御医……御医署空无一人……”宦官的声音哽住,他袖口沾着的血迹正在晕开,像朵徐徐绽放的曼陀罗。
崔蘅的笏板终于脱手。檀木击地的脆响中,他听见自己沉重的脚步声,狠狠砸在大殿地砖上,一点一点地蔓延向巍峨而阴沉的太庙。
慌乱的天子退到殿角时踩到自己的影子。
蟠龙柱上的金漆剥落处,露出底下暗红的底色,他忽然明白,这座仿造羽丘建造的宫城,终究是用南迁世族的血涂就的赝品。
乙弗巍的叹息还在金殿梁柱间回荡,郭桓的皂靴已踏过三重宫门。
“郭大人!”羽林卫的呼喝自角楼传来。
郭桓闪身钻进御马监侧巷,潮湿的砖墙贴着他汗湿的脊背,远处宫门正传来重闩落锁的闷响。
金乌大街的混乱扑面而来时,他正撞见仓惶的商贾抱着账册钻进马车。“让开!让开!”郭桓夺过菜贩的驴车,缰绳上还沾着芹菜的泥腥。
沿途酒旗纷纷坠落,百年老店“醉仙居”的鎏金匾额砸在路中央,被逃难的人群踏出裂痕。有妇人抱着啼哭的幼儿蜷在当铺檐下,那孩子腕间的长命锁,与南渡时饿死在城门口的流民幼子一模一样。
城楼轮廓自热浪中浮现,守门都统警觉地举刀制止,试图拦住驴车,却在看清来人的面孔时怔住了。
城门铰链的锈味呛进喉咙,二十年刑狱铁律在脑海中炸成碎片,郭桓听见自己沙哑的嘶吼穿透盛夏:
“开城门——”
“大人三思!”守将的刀鞘横在面前。
“开”,这个字挤碎了他半生铁律。
当第一道天光劈开城门缝隙时,他看见崔序的白袍在万军中飘荡如招魂幡。
十五年前琼林宴的桃花恍惚扑面而来,那年他们击节而歌的《淇奥》,如今只剩城门洞开时的呜咽风声。
“草民郭桓……”他广袖翻飞如折翼的鹤,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恭迎卫王——”
哥舒衔月的银甲掠过他身侧,雪狼裘扫过满地尘埃。
有稚童从门缝间窥见这抹流光,竟忘了哭喊,只呆呆拽着母亲的裙角:“娘,仙女……”
当最后一队惊蛰卫穿过瓮城,郭桓终于抬头。
他看见崔序马鞍旁悬着的酒囊时,泪眼婆娑地笑出了声——那是十年前送别崔序时相赠,屈指可数的年岁里,酒囊皮子早已皲裂如老者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