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序降了。”
乙弗巍的手指掐进舆图上的青要关,朱砂绘制的城墙在他指缝间扭曲,“这就是你们保荐的国之柱石?广陵十年固若金汤,到朕手里就成了纸糊的关隘!”
崔蘅的白须在燥热中微微颤动,老丞相扶着蟠龙柱的手背暴起青筋。三日前飞来的鸽书还在他袖中发烫——那是崔序用战袍碎片写就的绝笔。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的淮州之围?”郭桓抬头,目光灼过帝王冠冕垂下的玉藻,“彼时云非十万铁骑陈兵江北,是崔以贤带着三百死士夜烧粮道。”
乙弗巍抓起案上血书狠狠掷下,浸透芦花的竹简划过郭桓脸颊,在白玉阶上溅开几点猩红。
“他要援军!要粮草!”年轻帝王的声音尖利如裂帛,“江淮十二州的赋税都喂了江北大营,他还要朕剖心为食不成?”
“臣请辞廷尉之职。”
郭桓解下金鱼袋掷于丹墀,青铜印纽砸在地上的声响铿锵如利剑出鞘,“毕竟在陛下眼里,崔以贤的命,大燕士子的命,三军将士的命,都比不上天子的颜面和威严,忠义何用?法度何用?大燕儿郎呕心沥血、披肝沥胆何用?!”
“郭桓!”乙弗巍双目充血怒视郭桓,却只是对上了廷尉拂袖而去的背影,他无力地捂着胸口好让自己能够平复下来,可一旁的崔蘅却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出言抚慰。
崔蘅只是低垂着眉眼,银白色的须发在湖光里冷漠而沉寂,就像每一颗曾经蓬勃过的报国之心。
怀州大营的夜色裹着江雾漫进来时,崔序正在擦拭断剑。
月光在刃上凝成水珠,恍惚间他听见元江畔的《击鼓》声——那年琼林宴后,他与郭桓泛舟江上,把新科进士的绶带系在桅杆当战旗。
“崔都督好雅兴。”穆翊拎着酒囊掀帘而入,铁甲上的狼头铜扣碰出清响,“尝尝这个,王妃特地让北奚厨子做的奶皮子。”
崔序的指尖抚过剑身裂痕:“穆将军的刀,斩得断故国之悲么?”
铁甲与矮几相撞的闷响中,穆翊拍开泥封酒坛:“我在益州时,听过老剑南王哼过《哀郢》,我自己的妻女折在了乱世的熔炉里,我的同袍死在了漫天夜雨里,故国之思啊,谁都有,可老揣着有用么?”
酒液倾入陶碗的声响忽然凝滞。
崔序望着晃动的月影,耳边乍然响起穆翊带着酒气的絮语,“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呐!可太平,总要有人去拼出来,我们这代人等不到,我儿子总能看到,我儿子看不到,我的子子孙孙总能见到……”
帐外传来马蹄踏碎卵石的声音,崔序的脊背瞬间绷直。他闻到熟悉的沉水香混着草原苦艾的气息,帐帘掀起时,月光为哥舒衔月的银甲镀上寒霜。
“昨夜探马来报,沅川又斩了七个主战派。”
崔序腕间镣铐骤然收紧,他想起萧凝空置的朝班,御史台铜匦上的蛛网,还有郭桓笏板坠地时那声刺耳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