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桓出列时,獬豸冠上的红缨剧烈摇晃:“臣请斩汉阳守将!江淮水师……”
“斩?”崔蘅截断话头,“此时就莫要动摇军心了廷尉大人!”他举起手中军报,“阇襄夫人烧了七座粮仓,火势三日未熄。”
闷雷在远处翻滚,却不见雨落。
此刻的元江两岸已展开诡谲的博弈。
南岸芦苇荡里,两千燕军拖着树枝来回奔驰,扬尘蔽日间竟似十万大军;北岸滩涂上,三百面北燕残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每面旗下都绑着嘶鸣的战马。
穆翊的先锋船队就在此刻闯入视野。
“起锚!”崔序跃上楼船飞桥的刹那,江风灌满他素色战袍。
二十艘蒙冲舰推开浑浊江水,船头新漆的饕餮纹还在往下淌着青汁——这是今晨用江边蓼蓝草临时涂就的疑兵之计。
江心传来破空之声。
三支鸣镝箭擦着崔序的船舷没入水中,箭尾绑着的北燕军符在水面浮沉。他弯腰捞起湿漉漉的狼头铜符,指腹抚过边缘刻痕——这是云非旧部的标识,穆翊竟将北燕降卒置于前锋送死。
“传令神机营。”他将铜符掷向江中,“等卫军楼船过半,立刻沉锁!”
“禀都督!铁索贯连完毕!”
烈日将铁索晒得滚烫,当第一艘卫军赤马舟闯入江心时,崔序挥动赤羽令旗的手势仿佛在写狂草。
两岸芦苇荡中腾起百余架床弩,浸过鱼油的麻绳在弓弦摩擦下腾起青烟。
“放!”
火矢如流星雨坠向江面,穆翊的先锋舰瞬间化作火龙。
崔序却蹙眉——这些赤马舟吃水太浅,不似主攻,他猛然转身望向北方:“擂鼓!开闸!”
潜伏在支流的五十艘走舸顺流而下,船头敢死队齐唱《无衣》,他们赤裸的胸膛涂抹着避火膏,却掩不住腰间火油罐的刺鼻气味。
穆翊的青龙舰刚调转船头,就被火船组成的“锋矢阵”切入侧翼。
“大将军!楼船舵机卡死!”亲卫嘶吼着砍断缠住船舵的铁链。
穆翊望见崔序的白袍在飞桥一闪而过,当即掷出腰间手戟。
“嗤啦——”
崔序的护心镜迸出火星,三棱戟尖擦着他耳畔飞过,钉入身后桅杆。他顺势抽出大黄弩回射,箭矢却被穆翊用盾牌斜挑入江。
两人隔着一箭之地对视,江水倒映着冲天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成搏斗的虬龙。
“九宫变阵!”崔序大吼。
铁索连接的斗舰开始旋转变位,将卫军舰队切割成碎块。
穆翊怒极反笑,劈手夺过鼓槌擂响战鼓,藏在南岸芦苇中的北奚重骑兵骤然杀出,马蹄踏碎江岸卵石的声音犹如地震。
崔序抹去流进眼睛的汗水,将令旗咬在口中,亲自抡起铁锤砸向船闸机关,蓄满火油的“水底龙王炮”顺流而下,在穆翊的旗舰底部轰然炸响。
哥舒衔月就是在此时放下千里镜,她发间的金叶步摇终于端正,在夕阳下划出冷光:“收兵。”
当最后一艘卫军楼船拖着黑烟撤退时,崔序瘫坐在浸满血水的甲板上,他颤抖着解开甲衣,发现肋下的旧伤崩裂,血水混合着汗水将素色中衣染成淡红。
沅川城头的捷报钟声响彻云霄,乙弗巍却将自己关在太庙。
他端详着历代君王的牌位,低笑出声:“列祖列宗在上,儿臣守住了……”
话未说完便咳出满手鲜血,指尖在铜鼎上拖出猩红痕迹。
江风吹散硝烟,崔序独立残船。
他弯腰拾起半截焦黑的布帛,猛然想起昨夜哥舒衔月那句诘问:“让孩童读着宇宙洪荒长大,再送他们来填血肉磨盘,这就是你们的正道?”
残月西沉,元江漂着无数具年轻躯体,他们怀中的蒙书残页,此刻正随波流向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