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殿的宫灯在暮色中次第亮起,鎏金灯座里凝着将化未化的冰晶,映得满殿朱漆廊柱都蒙着层湿漉漉的光晕。
乙弗循踩着青玉阶上斑驳的冰痕拾级而上,腰间九环蹀躞带被暮风撞出细碎清响。
“卫王、卫王侧妃到——”
礼官尖利的唱名声刺破蝉鸣,殿内霎时寂静。
萧凝的嫁衣比霞光更艳,金线绣的百鸟朝凤图在烛火中流转,珠帘垂落遮住了她苍白的面色,她隔着珠帘望向身侧之人,玄色亲王礼服上的金线蟒纹在烛火中游动,腰间蹀躞带缀着北奚狼头玉扣,每一步都像踏在紧绷的弓弦上。
乙弗巍摩挲着御座扶手上的螭龙浮雕,看着丹墀下红衣如火的两人,嘴角的笑意比案上新贡的蜜饯还要甜腻三分。
在群臣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中,女亲王俯身行下大礼,朱红蔽膝扫过青玉砖上细密的水波纹。
“奏乐!”
“一拜天地——”
青金石地砖蒸腾着暑气,乙弗循俯身时瞥见礼官皂靴上沾着的槐花,萧凝的裙裾逶迤如血,金线绣的凤凰尾羽正扫过她手背。
“二拜天子——”
礼官唱喏声刺破凝滞的空气。
乙弗循抬头时,正撞见乙弗巍眼底的玩味,龙案上的青铜酒樽折射着诡谲的光,倒映出丹墀左侧崔蘅紧攥玉笏的手,右侧穆翊按住刀柄的指节,以及乌兰眼中若隐若现的哀伤。
“臣,谢陛下恩典。”
萧凝的喜扇微颤,额前明珠撞出细碎清响,她望着金砖上两人交叠的影子,只觉得今夜红烛高照,却寒似深潭。
“伉俪对拜——”
萧凝的喜扇倾斜,珠帘后闪过一线水光。
礼乐骤歇时,乙弗循举杯遥敬,“陛下厚恩,臣等感佩,臣敬陛下”。
萧凝偷眼看着乙弗巍喉结滚动着咽下鹿血酒,帝王眼底猩红的醉意里,分明淬着淬毒的猜忌。
穆翊握着酒爵的手已沁满冷汗,他看着郭桓将酒爵重重磕在案几上,翡翠扳指与青铜器相击的脆响惊得一旁的礼部尚书抖了抖。这位廷尉大人今日特意穿了新制的朱红官服,倒像是来抢亲的。
“陛下圣明!”崔蘅颤巍巍起身举杯,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卫王与萧御史珠联璧合,实乃我大燕之幸。”
乙弗巍醉眼朦胧地笑道:“老师所言甚是,我大燕四海一统,能臣联姻,光复先祖伟业,指日可待!”
皇帝的酒后豪言如风一般掠过耳畔,萧凝的喜扇终于放下。
层层珠帘后,她的目光掠过丹墀下那尊鬼面青铜鼎,鼎身螭龙在烛火中狰狞欲出,北燕祭祀用的血槽里还凝着暗褐色的痕迹。
宴至中宵,乙弗循借口携萧凝回玉衡宫,引得满堂朝臣哄笑卫王“急不可耐”,一双新人在满座衣冠的调侃中离去,终于淡出天子动荡的眼眸。
玉衡宫的路比记忆中长了许多。
銮轿行至空明池畔,乙弗循嗅到熟悉的杜若香。
车辕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催人发疯,她忽然掀开锦帘:“停轿。”
“殿下,前头就是……”
宫人话音未落,乙弗循已掀帘而下。
萧凝的珠帘哗啦轻晃,露出水色氤氲的眸子,她望着乙弗循大步离去的背影,将袖中紫玉禁步的碎片又往深处藏了藏。
穿过御花园时,夏夜的风裹着木樨香扑面而来,蝉蜕粘在朱红宫墙上,像无数未愈的伤疤,乙弗循扯开赤金腰封,任由夜风灌入汗湿的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