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郊迎(2 / 2)

山河焰 正版木十八 1644 字 10小时前

当她听见乙弗循说出“还都羽丘”时,玉簪上的珍珠无声坠落在象牙笏板上,骨碌碌滚向丹墀方向——正巧停在崔蘅颤抖的袍角边。

“老臣听闻……”崔蘅弯腰拾珠的动作迟缓如垂暮老龟,额前垂下的白发扫过诏书金盘,“卫王殿下不入太庙,可是顾忌赫连羽残部?”

老丞相将珍珠递还给萧凝时,浑浊的眼珠却死死盯着乙弗循腰间佩剑——那柄斩下赫连羽头颅的长剑,此刻正在鲛绡剑鞘中嗡鸣。

郭桓嗤笑出声,手中酒爵重重砸在食案,震得鲥鱼羹漾起涟漪:“莫不是卫王嫌太庙晦气?”

“陛下可知世祖皇帝的鎏金像,被削去了半边帝冕?”她的声音很轻,却压得满殿烛火齐齐一暗,“臣在宫巷里拾到半块‘受命于天’的玉圭残片,那裂纹……恰如我大燕山河。”

郭桓的冷笑像毒蛇吐信。

廷尉手中的酒爵重重砸在案上,“卫王殿下倒是会讲故事!既知太庙惨状,何不……”

“郭明毅!”萧凝突然起身,绯色官袍扫翻青玉酒壶。

御史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潮红,当年在祠堂废墟里攥着家训的手指节发白,“你可还记得《燕律·宗庙》第三条?”

满殿寂静中,乌兰的珠钗骤然坠地。

怀孕七月的宁贵妃艰难弯腰,绣着金凤的衣襟扫过满地琼浆,却在即将触到珠钗时被乙弗巍按住手腕。

“陛下。”乙弗循的声音如利剑劈开凝滞的空气,她举着空酒爵跪在丹墀之下,紫袍上的孔雀在烛火中展开璀璨尾羽,“羽丘城的槐花开了,太庙废墟里……生着许多野葵。\"

“相国,颁旨吧!”

乙弗巍仓皇的眸光又恢复了平稳,仿佛在方才的乱象里,偶然抓住了救命稻草。

“卫王乙弗循接旨。”

崔蘅苍老的声音如裂帛撕开死寂。

老丞相的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御史萧凝,柔嘉成性……宜赐婚卫王,以彰天恩……”

当“册封萧凝为侧妃”几字落地时,殿外惊雷劈开盛夏积云,雨丝裹着槐花扑进长窗。

乙弗循看着诏书金帛上蜿蜒的御笔,忽然想起八年前接过的和亲圣旨——同样的泥金笺,同样的崔相国宣读,只不过当年萧凝藏在屏风后哭碎了玉珏。

萧凝的象牙笏板断成两截,断裂处露出细密的木纹,恍若她袖中那方绣着兰草却从未送出的帕子。

御史官袍下的身躯颤抖如风中残烛,却仍保持着世家贵女最标准的跪姿——就像十四岁那年,她在祠堂前跪着接过御史印绶,任凭春雪落满肩头。

乌兰的指甲掐破了掌心,她看着乙弗循接过诏书的指尖——那双手本该握着北奚公主的腰刀,此刻却要捧起另一段姻缘的枷锁。

孕肚里的孩子猛地踢了一脚,疼得她几乎咬破嘴唇,恍惚间又看见图剌城的星空下,乙弗循与哥舒衔月共骑一匹马,银狼护腕和孔雀石额饰在月光下撞出清脆声响。

“臣领旨。”

乙弗循的声音像是从青铜鼎里传出,带着经年烽火淬炼出的沉钝。

她抬眼时正撞见崔蘅悲悯的目光,老丞相的瞳孔里映着承影剑的寒光,还有龙椅后那幅早已褪色的《山河社稷图》——当年正是他握着她的手,在图上画出第一条北伐路线。

穆翊的指间在地砖上擦出火星,他看见主上后颈渗出的冷汗正顺着脊椎滑落,在紫袍上晕开深色痕迹。

“恭喜卫王。”郭桓的嗤笑混着酒气扑面而来,“不知北奚公主可备好了贺礼?”

乙弗循徐徐转身,银狼护腕上北奚王室独有的狼眼黑曜石在烛火中泛起血光,惊得郭桓踉跄后退了几步。

“穆大哥。”她轻声唤道,声音里淬着北境风雪,“你闻到了吗?”

“主上?”

“沅川的槐花……”她望着殿外被热浪扭曲的光影,“有腐土的气味。”

当最后一声恭贺消散在风中时,乙弗循踩过满地破碎的日光走出承天殿。

萧凝的佩玉声在身后三丈外忽远忽近,像是很多年前她们偷溜出宫时,那个总是追不上却又甩不掉的绯色身影。

“沅川的蝉,该清一清了”,穆翊扶起乙弗循时,玄甲上凝着的不知是雨是汗。

宫墙外的蝉鸣不识趣地暴涨,声浪中仿佛有千万把弯刀在磨石上擦出火花。

乙弗循望着羽林卫铁甲上跳动的光,腕间银狼护腕的凉意渗入血脉,她终于读懂妻子镌刻在狼眼中的奚文——那是北奚最古老的战歌,唱的是“我的月亮永不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