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劈开阴云,照亮郭桓眼底翻涌的暗潮。
廷尉一步上前抓住老师枯槁的手腕——二十年前这双手曾为他批注《韩非子》,如今却连竹杖都要握不稳。
“学生只问一句”,郭桓的声音低了下去,“若真到了山河破碎那日,老师是选社稷,还是选君王?”
雨幕深处传来宫钟的嗡鸣,惊起一群避雨的乌鸦。
崔蘅望着黑羽掠过飞檐上的嘲风兽,心头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老臣选……”
惊雷吞没了最后的答案。
千里外的羽丘城头,周令齐望着信鸽消失在暮色中,手中密信被汗水洇出深色云纹。
“好一出连环计”,穆翊的酒气混着槐花香扑来。
将军玄甲上还沾着兹金城的黄沙,腰间新佩的螭虎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皇帝老儿这是要往卫王心口插刀子啊。”
周令齐将密信凑近火把,看着“侧妃”二字在焰舌中映出暗影:“北奚公主可不是深闺弱质。”
他望着跳跃的火光,“当年她执掌北奚十二部时,手里握的可不是绣花针。”
将军大笑,酒气混着烟草味喷在谋士脸上:“你慌什么?当年主上带着北奚铁骑叩关时,可比这局面凶险得多。”他屈指弹了弹信纸,“我敢打赌,王妃此刻定是要给呼延崇下军令了。”
“大将军不妨再赌大些。”
周令齐从袖中取出另外一封景州密函,“王妃日前见过阇襄夫人。”
他展开信笺,西南土司特用的紫矿染料在月光下如凝血,“宁州五万藤甲兵仍然听命于卫王旌旗。”
“好个一石三鸟。”
穆翊的喉结在刀疤上滚动,“借赐婚激怒王妃,诱北奚出兵;假意调停,收宁州兵权;最后……”火光映出他眼底的寒意,“再借统御不力的罪名,削藩。”
周令齐笑着将密信撕成碎片,看着纸屑如雪片落向护城河:“所以这封信,永远到不了卫王案头。”
槐香忽然浓得呛人。
穆翊望着谋士被月光削得锋利的侧脸,“周正之,”将军将酒囊抛向夜空,“若他日史书工笔——”
“你我不过是乱世棋枰上的黑白子。”
周令齐接住酒囊猛灌一口,辛辣灼痛喉管,“但棋子……”他望着景州方向的地平线,“也能掀了这棋盘。”
更鼓声从承天殿传来时,两人望着月光在城砖上浇出的银河,同时笑出了声。
此刻八百里外的景州卫王府,哥舒衔月正将染着茉莉香的信纸凑近烛火。
火舌舔舐“赐婚”字样的瞬间,李中捧着冰镇葡萄踉跄撞进门:“王妃!主上传书说明日便要启程……”
“我知道。”
北奚公主捻着灰烬轻笑,“让九思点二百轻骑。”
她望向暴雨如注的夜空,“我倒要看看,这江南的盛夏,是什么光景。”
闪电划过时,李中低眉看着哥舒衔月案头未写完的书信,那些北奚文与汉字交错的字里行间,墨迹在雨汽里氤氲成诡异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