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春痕(1 / 2)

山河焰 正版木十八 1287 字 4小时前

雨是忽然落下来的。

萧凝在宫巷青石板上踩碎自己的影子时,天边正滚过不知第几道闷雷。

暑气蒸得宫墙泛起白霜似的盐渍,远处空明池的残荷在风里瑟缩,像被揉皱的旧信笺。

“御史大人当心水洼。”

提灯宫娥的提醒惊醒了她的恍惚,这才发现素白裙裾早已沾满泥浆。

萧凝拢了拢浸透的广袖,忽然觉得这场景荒诞——自己分明是来送催命符的,倒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她袖中那封乌兰的家书已被攥出褶皱,北奚文字特有的曲弧笔画像要刺破绢帛——那是临行前乌兰塞给她的,带着马奶糖的甜腻气息。

“公主定会想看的。”乌兰眼里的星光比宫灯更亮,此刻却在萧凝掌心化作一团洇开的墨迹。

雨点砸在“孩子”二字上,将未出世的婴孩浸成模糊的泪痕。

宫巷突然暗了。

油纸伞骨撑开的刹那,萧凝嗅到熟悉的沉水香混着铁锈味——那是乙弗循征袍上永远洗不净的血腥气。

伞面绘着景州槐花纹,十二瓣花叶在雨中舒展,恰如她们初见那日飘落的庭前花。

“衣裳潮了”,乙弗循解下墨色披风,露出的素袍在雨幕里泛着冷光。

萧凝看见她耳后的箭疤,暗红纹路像条吐信的蛇。

当年平凉郡主为她采药跌伤时,也是这般将伤口藏在发间。

雨脚密密匝匝地刺在伞面。

宫灯次第亮起,在积水里投下支离破碎的暖黄。

两人影子在宫巷石壁上忽长忽短,萧凝数着青砖缝隙,恍若回到兰陵萧氏别院。

那时她们总爱踩着青苔玩跳格子,乙弗循总要故意输给她,好替她抄完那些苦涩的医书,可如今连脚步声都错落得这般生疏,像雨滴砸在不同阶的玉磬上。

“第七百三十一块。”萧凝忽然出声。

乙弗循执伞的手颤了颤——她们曾打赌数清宫巷石砖,却在第五百二十块时被太傅捉去抄书。

此刻雨水漫过砖缝,将那些未竟的约定泡得发胀。

偏殿飞檐垂下珠帘似的雨幕时,乙弗循收伞的姿势仍如执剑。

伞骨收拢时溅起一串水珠,像散落的佛前念珠。

乙弗循垂眸望着青砖上蜿蜒的水痕,忽觉后背贴上冰凉的绸缎——萧凝的指尖正死死扣住她腰间的玉带銙,翡翠镶边硌得掌心出了引子。

“你说过”,萧凝的声音闷在银甲上,被雨水泡得发胀,“宫巷的雨是甜的。”

乙弗循握伞的手骤然收紧。

她记得及笄那年的梅雨季,萧凝裹着狐裘倚在朱漆廊柱下,伸手接住檐角滴落的雨水。

那时她刚学会骑射,翻墙折来西山的青梅,看萧凝苍白的唇含住青果,说雨水混着梅子酸,倒比汤药适口。

此刻的雨水却是咸的。

顺着萧凝颤抖的脊背渗进战袍衬里,在银甲上凝成蜿蜒的泪痕。

乙弗循望着飞檐下垂落的雨帘,忽然想起收复羽丘那夜,哥舒衔月也是这样从背后抱住她。

北奚公主的掌心滚烫似火,能将塞外的风雪都熔成绕指柔,不像此刻——萧凝的怀抱像口冰窖,封存着她们年少时未及绽放便已枯萎的春色。

“阿凝。”她轻声唤着,这个称呼在唇齿间摩挲了八年,出口时竟生疏得像在唤旁人。

萧凝的手渐渐松了,素色广袖拂过她手背,勾起一阵带着药香的凉风。

月光从漏窗斜切进来,将积尘照成浮动的星河。

萧凝望着积灰的铜镜映出两道身影:一道长袍染霜,一道素衣浸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