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衔月的声音像淬火的刀,“用我北奚女儿的性命,换卫王交还羽丘兵权。”
“王妃可信天命?”周令齐并未正面回应哥舒衔月的言语,忽而言他。
哥舒衔月抚摸着马鞍上镶嵌的绿松石,那是北奚儿郎出征时必备的护身符:“我只信弯刀够快,就能斩断套马的绳索。”
当午后的暖阳掠过望楼时,周令齐在偃月宫的台阶上闻到熟悉的药香。
二十步外的青铜漏刻滴答作响,乙弗循正将玉璋残片按在星图某处,烛光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的交界。
“正之来得正好。”
她声音沙哑如锈剑出鞘,“我的还都奏章,你看用‘乞骸骨’还是‘请归藩’?”
铜漏滴答声中,周令齐瞥见案角密信的火漆印。
那是剑南道独有的青藤纹,阇襄夫人的私印该是染着嘉陵江的水腥气。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侍卫跪报郭桓车驾已过丘阴渡,随行马匹蹄铁都包着棉布——这是怕惊动卫王守军。
哥舒衔月玩味揶揄:“沅川城里那位,连派人送死都要轻手轻脚。”
乙弗循的手按在剑柄龙纹上,青筋在苍白皮肤下跳动如困龙。
周令齐注意到她袖口露出的绷带,药渍已经渗到银线绣的云纹上,那是三日前巡查城墙时旧伤崩裂的痕迹。
“先生”,她忽然抬眼,“当年你说‘君子豹变,其文蔚也’,如今可能解?”
槐花被风卷入殿中,落在摊开的舆图上。
周令齐看着代表景州军的赤色小旗插满羽丘,恍惚想起那个在沅川街头卖字的穷书生。那时他以为能写出“天下归心”就是毕生所求,却不知墨迹干涸时,心早已在乱世里碎成齑粉。
“主上,王妃,丘阴渡的芦苇该抽新穗了。”
儒生抬眼望着并立的一双女子,又躬身道:“来者是客。”
乙弗循看向身旁的王妃,眼神亮得骇人:“明日劳烦先生替我相迎。”
“卑职义不容辞。”
斜照攀上檐角时,周令齐退出偃月宫,但他明白,自己正在入局。
此刻百里外的官道上,郭桓正盯着怀中圣旨出神。
沅川皇宫的龙涎香还沾在绢帛上,却掩不住羽丘城飘来的血腥气。
他想起离京前夜,崔蘅在廷尉府指着他的鼻子,长者声嘶力竭的嘱托还在回响:“你以为乙弗循是赫连羽?她是能把星火燎原的人!”
队伍前头传来骚动。
郭桓掀帘望去,只见远处篝火连天如星落平野。
火光中隐约可见“卫”字大旗猎猎作响,竟比沅川皇城的龙旗还要威风三分。
“大人,要改道吗?”随从的声音在发抖。
郭桓握紧腰间玉坠,那是他及第时崔蘅亲赐的“守正”佩。
远处马蹄声如惊雷入耳,他望着明暗交错的光影中巍峨的城廓,忽然觉得怀中圣旨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