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气味……”
她银枪横扫格开劈来的长刀,枪杆与刀刃相撞迸发的火星,照亮了赫连羽右颊那道深可见骨的箭疤——正是刚刚结束的春申之战里,春申乱军所留。
“郡主听说过铁浮屠甲胄的玄机么?”
赫连羽策马回旋,刀背拍飞三名景州士卒,“每副甲胄都熔着西燕宗室的头盖骨。”
他刀尖挑起半片残甲,幽蓝磷火中果然浮现金色龙纹,“比如这副,大概是你的某位叔祖……”
银枪如怒蛟出海,乙弗循眼底泛起血雾。
枪尖触及玄甲缝隙的刹那,她赫然看清赫连羽眼底的笑意——那是猎人诱敌深入的快意。
“小心!”哥舒衔月的惊呼与箭矢破空声同时响起。
乙弗循银枪横扫,堪堪架住劈向面门的长刀,虎口震裂的血染红枪杆,她却在赫连羽眼中看到转瞬即逝的迟疑。
“阿循!小心身后!”北奚公主的嘶喊惊破战阵。
乙弗循旋身回刺,枪尖贯穿偷袭者咽喉的瞬间,赫连羽的刀锋已削断她三缕青丝。
金铁相撞的火星照亮两人面容,她听见对方低语:“当年景州城下,你父王本可活命……”
银枪忽地爆发出凤鸣般的颤音,乙弗循旋身避过致命一击,枪尖在玄甲上擦出连串火花。
三支重羽箭洞穿玄甲的刹那,漫天花雨突然静止。
第一箭洞穿赫连羽护心镜,第二箭射落他手中长刀,第三箭穿过他左肩将人钉在枯柳树上。
赫连羽踉跄坠马,胸前箭羽随着呼吸颤动如蝶。
“为什么……”赫连羽咳出的血沫染红白须,他望着哥舒衔月战袍上振翅欲飞的鹰纹,突然笑出泪来,“当年你说最厌海棠脂粉气……”
染血的手指艰难探入甲胄,摸出支干枯的白玉兰——正是草原围猎那年,他射落少女发簪后,别在自己战盔上的那枝。
乙弗循的银枪抵住他咽喉时,发现这个屠灭西燕的魔君眼中竟有泪光。
远处投降的北燕兵跪成黑压压一片,铁浮屠的残甲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磷火,如同万千冤魂举起的烛火。
她竟看清了赫连羽鬓角的白霜,那些曾令南燕小儿止啼的传说,此刻不过是风中残烛。
“东海……刻石……”
赫连羽气息渐弱,染血的手指在泥地上画出浪纹,“黄泉相见,别忘了,告,告诉我,我来不及看的……”他最后望向了哥舒衔月,染血的须子下飘出最后的言语:“天下……”
当北燕王的佩剑刺入自己咽喉时,残阳终于坠入血海,晚风卷起万千绯红花瓣。
当三军欢呼声震落海棠时,乙弗循仿若被抽光了力气一般瘫跪在地,她看着赫连羽的白发与自己的青丝被风缠绕,恍惚间听见孩童的嬉笑——二十年前躲在父亲灵柩下的女孩,此刻正透过她的眼睛,看着硝烟中冉冉升起的月亮。
她颤抖的指尖深陷泥中,仿佛要抓住父王战袍的碎片。
哥舒衔月从身后拥住她时,甲胄硌得生疼,却让乙弗循想起十四岁那年,自己蜷缩在地窖里紧握的断刃。
二十年的隐忍如决堤洪水,她抓着哥舒衔月的披风嚎啕,泪水混着血污浸透对方胸前的狼纹。
三军欢呼声里,唯有哥舒衔月听见爱人破碎的低语:“阿爹……我夺回……海棠开了……”
北奚公主平静地将染血的白玉兰轻轻放回赫连羽掌心,就像二十年前那个少年将军为她簪花时一样温柔。
残月升起的时刻,最后一朵海棠飘落在赫连羽未阖的眼帘。
远处幸存的铁浮屠卸甲跪拜,他们的玄铁战盔在月光下泛起温柔的蓝,像极了东海夜潮中鲛人泣泪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