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忽然飘起细雪,乌兰借口取炭溜了出去,周令齐望着她雀跃的背影冷笑:“草原飞禽果然耐不住寂寞。”
“哎,乌兰姑娘……”话到嘴边霎时停止,萧凝想起去年查办怀州案时,那些在春风楼被充作官妓的北奚女子——最骄傲的苍鹰折断翅膀后,连扑火的飞蛾都不如。
暮色染红草场时,乙弗循执意要出去走走。萧凝替她系貂裘时,嗅到淡淡血腥混着药香,恍如那年她们偷偷溜出祠堂,在梅林沾染的冷香。
“你见过掖庭的银杏吗?”乙弗循忽然开口,枯叶在靴底碎裂成尘,“沅川皇宫东南角的那些……秋深时落满金叶,美得像幅画。”
萧凝望着天际盘旋的猎隼:“三年前查办宫女投井案时见过。”
她故意略去了后半句——那些银杏树下埋着无数红颜枯骨。
残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萧凝腰间的玉佩突然坠地。当她们同时弯腰去捡,萧凝的额头撞上对方下巴,就像那年躲在嫁衣箱中嬉闹时的模样。
“阿凝……”乙弗循摩挲着玉佩上的裂痕,“若当年我抗旨拒婚……”
萧凝突然指向远处:“你看那棵断树。”她官袍上的獬豸纹在暮色中狰狞,“被雷劈去半边,照样抽出新芽。”枯枝般的指尖轻轻拂过乙弗循的伤处,“有些人注定要裂土分疆,有些情……”她摘下官帽,露出早生的华发,“合该埋在地老天荒处。”
寒风卷着雪粒掠过旷野,周令齐的呼喊自后方传来:“主上!剑南道急报!”
萧凝退开半步,又变回那个滴水不漏的御史。她看着乙弗循挺直脊背迎向信使,忽然注意到乌兰躲在粮车后——小侍女发间多了支金蝶步摇,在暮色中振翅欲飞。
夜色渐浓时,乌兰端着银耳羹蹭到萧凝身边。
“御史娘子”,她指尖绕着发辫,“南朝选妃……可要看面相?”
萧凝望着琉璃盏中晃动的月影:“姑娘想听真话?”她拈起案上残枫,“这枫叶离枝时最美,可有人偏要把它夹进书页。”
乌兰的银匙骤然坠地。她蹲下身去捡,发间铃铛却缠上萧凝的蹀躞带:“我们草原的鹰,就算关在金笼里……”少女仰起的脸庞映着烛火,“也能啄瞎猎人的眼。”
“你知道掖庭女子如何侍寝吗?”萧凝突然开口,惊得乌兰摔了螺黛。
小侍女昂起头,眼底跃动着篝火:“我们草原女儿敢爱敢恨!陛下既肯释放宫女娼妓,定是重情之人!”
“高祖皇帝仰圣三年,陈美人因擅弹《胡笳十八拍》被赐白绫;太祖皇帝元熙五年,纪婕妤的雪貂裘被污作巫蛊……”她每说一句便逼近一步,“你猜她们进宫前,可曾听过这些故事?”
乌兰踉跄着跌坐在衣箱上,金步摇缠住了发辫。
萧凝俯身替她解开发丝,声音突然放柔:“草原上的百灵鸟,何苦去学笼中雀的腔调?”
更鼓声穿透帐幔,萧凝望着仓皇逃走的背影,忽然从袖中取出刚刚从乌兰发间顺下的那支步摇,鎏金蝶翅下藏着细小刻痕——分明是内廷造办处的标记。
帐外北风呼啸,她望着沅川方向喃喃自语:“原来她都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