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垂首,却再一次对上皇后威严的身容,杨皇后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住她下颌,“记住,从今往后你只是宁婕妤。”
乌兰望着镜中陌生的宫装丽人,突然瞥见皇后眼角水光。
“退下吧。”皇后背过身时,乌兰看见她发髻间藏着朵风干的芍药,那枯花徐徐落下几片花瓣,正巧覆在乌兰的身前。
殿外北风卷着碎雪扑打窗棂,转身离去的乌兰听见极轻的喟叹混在风里:“又一个可怜人……”
【丙】
望舒阁的莲花池结了层薄冰。
乌兰趴在朱漆栏杆上数冰纹,身后忽传来瓷器碎裂声。新来的宫女跪在碎瓷片上发抖,血珠顺着鹅卵石缝蜿蜒成线。
“快起来!”
乌兰急着去扶,却被老嬷嬷拦住:“主子碰了贱婢的血,要触霉头的。”
她怔怔看着老嬷嬷用银簪挑开宫女掌心,像是在隔绝着某种肮脏的物什。
暮色漫过宫墙时,掌事送来缠枝莲纹浴桶。
望舒阁的地龙烧得太旺,乌兰扯开银狐围脖的系带,琉璃窗上的霜花正巧映出她额间朱砂。
沐浴更衣的宫娥鱼贯而入,浴桶蒸腾的热气里浮着西域玫瑰油——这是乙弗巍特意赏的恩典。
乌兰浸在浮着梅瓣的热汤里,听宫人们议论前朝战事。
“……听说卫王殿下调兵春申,北边怕是……”
话音被泼水声搅碎,老嬷嬷厉声呵斥:“舌头不想要了?”
“请婕妤更衣。”
掌事嬷嬷捧来的纱衣薄如蝉翼,乌兰将发辫甩向肩后,草原少女的马尾竟比宫装高髻更衬这满室珠光。
“婕妤的头发真亮,抹了麂子油吧?”
嬷嬷将她的长发绾成望仙髻,铜镜里立刻多了个陌生的南朝美人。
乌兰摸着耳垂新穿的明珠,冷不丁被嬷嬷掐住腰身:“吸气!束腰勒不紧,如何承宠?”
茜素红的纱衣裹上身时,乌兰望着镜中曲线玲珑的身影,竟觉得比北奚嫁衣还要羞人。
窗棂外飘来细雪,她赤足踩在波斯绒毯上,忽然听到极远处传来的鹰唳——或许是幻觉,但足踝银铃确实跟着颤了颤。
【丁】
御书房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
乙弗巍盯着春申战报,指尖在“穆翊点兵”几个字上反复摩挲。
“春申距沅川咫尺之遥!”乙弗巍将战报摔在御案上,震得青玉笔架叮咚作响。他扯开龙纹交领,露出颈间暴起的青筋:“卫王是在家门口放火啊!”
崔蘅拢着袖中的暖炉,目光扫过皇帝襟口沾染的朱砂墨:“穆翊,悍将也,但赫连羽也非等闲之辈,穆翊若败,卫王总要就近向朝廷求援,届时大军苦战,虎符在握,春申五州自然重归王化。”
老相国指尖在舆图上轻轻一划,“陛下,困龙局最忌自乱阵脚。”
乙弗巍捧着的茶盏腾起白雾,在紫檀案几上漾开一片水痕。
“陛下该去望舒阁了”,老相国忽然开口。
“老师觉得,卫王下一步会要什么?”
“要陛下给不了的。”
【戊】
乌兰数到第三百颗帘珠时,殿门终于被推开。
乙弗巍披着雪色狐裘立在月光里,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她慌忙要跪,却被温热手掌托住手肘:“草原的月亮,不该向任何人低头。”
合卺酒在琉璃杯中晃出涟漪,乌兰指尖刚触到杯壁,就被皇帝掌心的薄茧惊得缩回。
酒液泼洒在龙纹衣袖上,她慌得用袖口去擦,“陛下恕罪!”
乙弗巍忽然捏住她下巴,烛光里看清她睫毛上凝着的糖霜。
“怎么还在吃这个?”他蘸取她唇角的甜渍放入口中,二十年来头回尝到不带药味的甘美。
乌兰的银铃随着后退的动作急响,后背抵上冰凉的翡翠屏风。
乙弗巍的唇落在她耳垂时,她忽然想起草原老人说的——汉人皇帝都是饮血的龙。可此刻贴着她脸颊的呼吸却温暖如春泉,抚过她束腰的手掌甚至带着怜惜的颤抖。
“怕朕?”
乌兰摇头时,发丝扫过他掌心,带着草原特有的草香。
皇帝解开她繁复的衣带,茜素红纱衣如晚霞坠地。
乌兰望着铜镜中的身影,忽然被腾空抱起。
床幔垂落的瞬间,她摸到枕下李中给的匕首,却听见乙弗巍在耳畔呢喃:“你眼睛里有整个草原的星光。”
疼痛漫上心口的刹那,她望着帝王映在墙上的剪影,恍惚看见草原的鹰掠过沅川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