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年三月初七·翰林院值房,朱厚照的目光落在杨慎案头的算盘上,乌木算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与前世铁锚会里那些刻着「工」字暗纹的十三档算盘截然不同。他看着杨慎指尖轻拨算珠,摆出衰分术的轨迹,忽然想起上一世此人在铁锚会工坊用算珠推演枪管膛线的模样——那时的杨慎眼神里有光,如同匠人望着新铸的铁器,而此刻的眸光却温润如古玉。
「蝼蚁繁衍符合《九章算术》「均输」之理」——杨慎的声音带着翰林院特有的抑扬顿挫,每一个字都像算珠落地般清晰。朱厚照注意到他特意用「均输」而非更贴近现代数学的「衰分」,心中暗叹:这才是杨廷和教出来的儿子,永远知道如何在皇权与士绅之间踩稳平衡点。他扫过《延安土壤实测录》上的朱批,那行「五去其二」的古语旁,分明用小字注着「递减率五九开」——原来这人并非不通现代算法,只是选择用士大夫的语言翻译技术。
上一世的今日,杨慎正穿着铁锚会的靛蓝短打,在炼焦窑前用算珠演示「石炭三炼法」的物料配比,袖口的锚链刺青随动作若隐若现。此刻他月白儒衫的袖口干干净净,只有一缕松烟墨香,朱厚照忽然产生错觉:眼前的杨慎与前世判若两人,却又如此相似——同样在拨弄算珠,一个为了「工器兴国」,一个为了「圣人之道」。
「朕欲将算学纳入科举,杨卿以为何题合适?」朱厚照故意将「算学」二字咬得极重,观察到杨慎翻书的指尖在「炼焦窑容积」注疏上停顿一瞬。前世的杨慎正是在这个问题后,提出将工匠蒸窑经验入算题,而此刻他却翻到《周髀算经》「勾股容方」篇,朱厚照忽然想笑——原来历史的岔路,有时只在一个注疏的选择之间。
「需限定用传统算理,勿涉奇技。」杨慎补这句话时,叆叇后的眸光微冷。朱厚照明白,这是士大夫对皇权的委婉警告:技术可以为治国所用,但决不能动摇「士为天下先」的根本。他想起前世强行将匠作算学纳入太学时,引发的「清流伏阙」事件,杨慎正是在那时被推到风口浪尖。此刻的克制,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
当杨慎说出「可引贾思勰「秋耕欲深」为据」时,朱厚照忽然感到一阵疲惫。他知道,眼前的注疏工作本质是一场瞒天过海的戏码——将现代炼焦技术裹进《齐民要术》的旧纸里,就像给火器披上「太宗遗法」的黄袍。但他别无选择,就像此刻不得不对杨慎露出赞许的微笑,就像前世不得不对着铁锚会用「火德星君」的幌子推广验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