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莎倒吸一口气,而我愣在原地——这是扎戈大叔第一次用汉语跟我说话。
夜里,我们挤在火塘边的矮床上。阿依莎的脚冰得像山泉,我自然地把它们捂在怀里。
\"知道吗,\"她戳着我胸口,\"阿爸让你学银器,是认可你了。\"她压低声音,\"按照传统,女婿要亲手给新娘打一套首饰。\"
我吻着她发顶:\"那我得打最大号的,不然怎么套住你这野蜂后。\"
她突然翻身坐起,从枕下抽出卷发黄的牛皮纸:\"我偷了阿爸的图纸,你要记牢这些花纹。\"指尖点着繁复的图腾,\"这是稻穗纹,保佑丰收;水波纹挡灾;蝴蝶纹最要紧,象征生命轮回...\"
我望着她认真的侧脸,突然意识到什么:\"这些图案...都要用在孩子满月礼上?\"
阿依莎的指尖顿住,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阿爸说...要是你能打出像样的手镯,就按哈尼礼仪给我们办婚礼。\"她抓住我手腕,\"但孩子出生前,你必须回老家拿户口本。\"
我这才想起被遗忘的细节——我们的孩子需要合法的出生证明。城市与山林,现代与传统,这些我曾逃避的命题,如今像蜂群般嗡嗡地围拢过来。
\"别皱眉。\"阿依莎抚平我的额头,\"我已经想好了。春天你照样去追花期,我跟着大刘他们转场,等孕晚期再回山寨...\"
我捂住她的嘴:\"想都别想!孕晚期必须有人照顾。\"在她反驳前补充,\"我联系了昆明的养蜂合作社,明年就在基地做技术指导,每天都能回家。\"
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阿依莎的眼睛渐渐湿润。她埋进我怀里,闷闷地说:\"其实我害怕...怕生孩子疼,怕当不好阿妈...\"
我摸着她的肚子,突然感觉掌心被狠狠踢了一脚。我们同时惊呼,又同时笑出声。
\"瞧,\"我擦掉她的眼泪,\"小家伙给你鼓劲呢。\"
【银匠铺·七日之后】
铁锤第无数次砸到手指时,扎戈大叔终于夺过工具。他粗糙的手掌握住我的,带我在银锭上敲出流畅的波浪线。
\"水波纹...要像真的水流...\"他生涩的汉语混着烟味喷在我耳边。
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银片上。我已经连续工作了七天,报废的材料堆成小山。最复杂的是蝴蝶纹——既要栩栩如生,又不能太过写实,这是哈尼族对祖先的敬畏。
阿依莎每天挺着肚子来送饭,趁她父亲不注意时偷偷修改我的作品。今天她却反常地安静,直到扎戈大叔去磨刀,才急匆匆塞给我张新图纸。
\"加个汉式纹样,\"她指着空白处,\"让阿爸看看你的根。\"
我盯着图纸看了很久,最后在蝴蝶翅膀内侧刻上细小的\"蜜\"字篆书。这是我在养蜂协会学的传统标记,如今成了跨越民族的爱情密码。
验收那天,全寨子的银匠都挤在铺子里。我的手镯被放在黑绒布上,众人发出窸窣的议论声。扎戈大叔举着放大镜看了足足十分钟,突然用哈尼语说了句话。
阿依莎猛地掐我胳膊:\"阿爸说...蝴蝶纹里有汉人的魂。\"她声音发颤,\"这是最高夸奖。\"
老银匠转身从木箱取出把古旧的银锤,郑重地放在我手里。银锤柄上缠着祖传的红色麻绳,绳结已经磨得发亮。
\"给你打...孩子长命锁。\"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红着眼眶鞠躬时,听见阿依莎的啜泣声。屋外不知何时聚满了寨民,有人开始弹奏小三弦。在欢快的乐声中,我的哈尼姑娘把我的手按在她肚子上,那里正传来有力的胎动。
\"感觉到了吗?\"她泪中带笑,\"小家伙在给你鼓掌呢。\"
雪花无声地落在银匠铺的茅草屋顶上。火塘里的火焰跳动着,将三个影子投在墙上,渐渐融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