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瑞士姑娘·五(2 / 2)

我展开信纸,奶奶歪歪扭扭的字迹跃入眼帘:

\"朗朗、艾玛:

茶叶是新炒的,记得用80度水泡。艾玛上次说喜欢,我特地多寄些。

你们吵架和好了吧?年轻人哪有不拌嘴的。当年你爷爷跟我吵得最凶那次,是为了一碗豆腐脑该吃甜的还是咸的...\"

艾玛凑过来看,虽然看不懂汉字,但指着\"豆腐脑\"三个字问:\"这是什么?\"

我解释后,她大笑:\"所以你们家为食物吵架是遗传?\"

奶奶的信最后写道:\"对了,村里要开发旅游,想找懂外语的顾问。你们有兴趣吗?\"

这个提议来得正是时候。明天开始的德国团是我第一个定制游项目,艾玛的教学视频也开始受到关注。也许,我们真的能在上海和黄山之间找到属于自己的事业道路。

汉诺威代表团的首席工程师穆勒先生是个严肃的秃顶男人,初见时对我充满怀疑。

\"我们在中国有过不愉快的导游经历。\"他直截了当地说,\"希望你不会只带我们去购物点。\"

我递上精心准备的行程表:\"穆勒先生,这是我根据贵公司需求设计的工业考察路线。上午参观临港的智能工厂,中午在德资企业餐厅用餐,下午与同济大学机械工程学院交流。\"

穆勒的眉毛微微抬起:\"你会德语?\"

\"只会基础交流。\"我诚实地回答,\"但我的未婚妻是瑞士德语老师,她帮我准备了专业术语。\"说着,我掏出艾玛制作的德语小抄。

这个细节似乎打动了穆勒。五天的行程中,我不仅带他们参观了常规景点,还安排了许多特别体验:在老弄堂里寻找德国传教士留下的建筑,在豫园的茶室讲解莱布尼茨受《易经》启发的故事,甚至找到了一家地道的德国面包房——老板是穆勒老乡。

最后一天送机时,穆勒握着我的手说:\"程先生,你改变了我们对中国的印象。下次来德国,请务必联系我。\"

回程的出租车上,我迫不及待地给艾玛打电话。她正在学校开家长会,但还是偷偷接了起来。

\"他们很喜欢!\"我压低声音,仍掩不住兴奋,\"穆勒说会推荐我给其他德国企业!\"

\"我就知道你能行!\"艾玛的声音也充满喜悦,\"猜怎么着?校长刚才宣布要推广我的游戏教学法!\"

我们同时笑起来,像中了彩票的傻瓜。出租车驶过外滩,夕阳给黄浦江镀上一层金色。我突然觉得,上海不再是我们挣扎求生的丛林,而是一片充满可能的沃土。

奶奶的脑梗发作在凌晨三点。姑姑的电话把我从梦中惊醒,听筒里传来混乱的哭声和医院广播声。

\"朗朗,奶奶突然说不出话了...医生说可能是...\"

我猛地坐起,撞到了睡在旁边的艾玛。她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奶奶住院了。\"我声音发抖,\"我得马上回黄山。\"

艾玛立刻清醒过来:\"我跟你一起。\"

\"但明天是你的教学比赛...\"

\"不重要。\"她已经跳下床开始收拾行李,\"奶奶更重要。\"

我们赶最早的高铁回黄山。车厢里几乎没人,窗外天色渐亮,田野和山峦像水彩画般掠过。艾玛握着我的手,她的掌心冰凉但坚定。

\"会没事的。\"她不断重复,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奶奶那么健康...\"

医院走廊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姑姑见到我们,红肿的眼睛又涌出泪水:\"医生说梗塞面积不大,但位置不好...\"

病房里,奶奶躺在苍白的床单上,显得那么瘦小。她看到我们,眼睛亮了一下,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

\"奶奶!\"我跪在床边,握住她布满针眼的手,\"我们回来了。\"

艾玛站在我身后,眼泪无声地流下。她轻轻抚摸奶奶的银发,用德语说着什么。奶奶虽然听不懂,但眼神变得柔和。

接下来的三天像一场模糊的梦。我和姑姑轮流守夜,艾玛则忙着用手机查各种脑梗康复资料。她甚至联系了瑞士的医生朋友,把最新的康复方案翻译成中文交给主治医师。

\"这姑娘真有心。\"姑姑悄悄对我说,\"昨天我看见她给奶奶擦身体,动作轻得像对待婴儿。\"

第四天早上,奇迹发生了。我正在打盹,突然听见奶奶虚弱但清晰的声音:\"朗朗...水...\"

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奶奶!您能说话了?\"

医生说是小面积梗塞的自然恢复,但姑姑坚持是艾玛的照顾起了作用。不管怎样,病房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艾玛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德文版的《小王子》,每天给奶奶读一段。虽然奶奶听不懂,但她喜欢听艾玛的声音,常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奶奶年轻时是语文老师。\"我告诉艾玛,\"她最爱给学生朗读课文。\"

艾玛眼睛一亮,第二天带来了奶奶年轻时写的教学日记——是我从老房子翻出来的。她请美咲帮忙翻译成德语,然后开始用德语朗读奶奶自己的文字。

\"1965年9月1日,今天教学生们《荷塘月色》...\"艾玛的德语温柔地流淌在病房里。奶奶安静地听着,时而微笑,时而落泪,仿佛穿越回了自己的青春岁月。

一周后,奶奶能坐起来了。医生说她恢复得比预期快得多,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我和艾玛也该回上海了——我的第二个定制团即将到达,艾玛的教学比赛虽然错过,但校长特许她参加期末的公开课。

告别时,奶奶拉着艾玛的手,用刚恢复的语言能力结结巴巴地说:\"艾玛...好孩子...下次...教我说德语...\"

艾玛红着眼眶点头:\"一定!我们很快再回来看您!\"

回上海的高铁上,艾玛靠在我肩上睡着了。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的金发上,像镀了一层金边。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想起奶奶昨天偷偷对我说的话:

\"朗朗,这洋丫头心地纯善。你们要好好的,听见没?\"

手机震动起来,是瑞士旅行社林先生的邮件。他正式邀请我担任亚洲区业务主管,常驻苏黎世。附件里还有一份薪资表,数字高得让我屏住呼吸。

与此同时,艾玛的手机屏幕亮起——上海国际学校给她发来了长期教职邀请。

我看着熟睡的艾玛,思绪万千。我们像是站在十字路口,每一条路都通向不同的未来。但有一点我很确定:无论选择哪条路,我们都将一起走下去。

就像艾玛常说的那句瑞士谚语:\"Geteilte Freude ist doppelte Freude, geteilter Schmerz ist halber Schmerz.\"(分享的快乐是双倍的快乐,分担的痛苦是一半的痛苦。)

而我,已经准备好与她分享人生的所有快乐与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