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艾米丽带我去了她常去的披萨店。窗外是哈德逊河的波光,我们分享一块巨大的夏威夷披萨——\"菠萝不该出现在披萨上!\"我抗议,却忍不住吃了第三块。
\"说真的,\"艾米丽舔掉指尖的芝士,\"你对展览有什么想法?\"
我望向窗外地铁呼啸而过的灯光:\"我想做点...活的东西。\"
第二天布展到深夜,Sarah先离开了。我整理文件时,一份标着\"Financial Statements\"的文件夹从她办公桌滑落。数字触目惊心:画廊过去六个月亏损23万美元,抵押贷款逾期通知,还有...一份下周三的法院听证会文件。
\"找什么呢?\"艾米丽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我慌忙合上文件夹:\"没什么,就...展览流程表。\"
她狐疑地看我一眼,递来一杯咖啡:\"最后一班地铁要停了,我们走吧。\"
纽约的地铁像个生锈的钢铁巨兽。我们挤进车厢时,广播突然响起:\"due to signal problems...\"
\"又故障了。\"艾米丽叹气。
车厢里的乘客开始骚动。我对面坐着个涂鸦少年,正往笔记本上画扭曲的字母。某种灵感突然击中我,我掏出随身带的陶泥——总是习惯带一小块在兜里。
\"what are you doing?\"艾米丽瞪大眼睛。
我没有回答,手指快速揉捏着泥块。陶泥在掌心延展,我借来少年的马克笔,将地铁线路图刻在泥板上,又混入唐三彩的釉色技法。周围乘客渐渐围过来,有人递来硬币当工具,一个老奶奶甚至贡献出口红当颜料。
\"这是...洛阳的技法?\"艾米丽举着手机录像。
\"不,\"我蘸着口红在泥板上划出鲜亮的线条,\"这是纽约的。\"
三十分钟后,当列车终于启动时,一件即兴创作的《地下铁No.1》诞生了。涂鸦少年坚持用50美元买下它,而艾米丽的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
\"天啊,\"她反复看视频,\"这就是我们展览缺少的——生命力!\"
展览开幕夜,画廊挤满了人。Sarah穿着利落的西装穿梭其中,完全看不出财务危机的痕迹。我的作品被放在最里面的角落,而展厅中央是那些3d打印的\"创新版\"。
\"别担心,\"艾米丽捏捏我的手,\"惊喜在后面。\"
当Sarah开始致辞时,艾米丽突然溜走了。我看着聚光灯下的塑料仿制品,胃部发紧。这就是跨越大半个地球的结果?
\"...现在,请欢迎我们的中国艺术家!\"
稀落的掌声中,我僵硬地走上台。就在我张口时,全场灯光突然熄灭。一阵骚动后,一束追光打在展厅中央的巨型幕布上。
幕布落下,露出一个两人高的陶艺装置——数百封信件被烧制成半透明的瓷片,组成太平洋的形状。左侧是中国红釉的\"相思\",右侧是钴蓝色的\"Longing\",中间用金线勾勒出航线。
\"这是...\"我声音发颤。
艾米丽从装置后面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块未烧制的陶泥:\"过去半年,我们写了247封信。你总说陶瓷最神奇的是'窑变',那爱情呢?\"
人群安静下来。我走向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按在陶泥上:\"爱情是...更大的窑变。\"
她覆上我的手,我们一起在泥上留下掌印。Sarah不知何时站在了角落,眼里闪着复杂的光。后来我才知道,那晚有三位重要收藏家当场签下支票,而《太平洋情书》成为切尔西画廊当年最畅销的作品。
但那一刻,我的世界只剩下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艾米丽睫毛上沾着的,不知是谁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