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影藏旧岁,骨瓷泣血诉前缘。
雾港迷夜风声紧,谁解百年是与非。
雾港市的霓虹,像永不干涸的彩色雨水,泼洒在摩天楼宇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迷离的光怪陆离。
维多利亚港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水汽,与老街巷里氤氲的烟火气、赛博广告牌冰冷的电子味混合,酝酿出这座城市独有的、颓靡又生机勃勃的气息。
今夜,苏富比拍卖行的水晶吊灯,比窗外的霓虹更耀眼。
灯光流淌在衣香鬓影之间,低语、轻笑、香槟杯清脆的碰撞声,交织成一曲浮华的序章。
阮白釉站在宴会厅不起眼的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杯壁。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墨绿色丝绒西装,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清晰的下颌线。
几缕碎发垂落,衬得她那双总是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此刻有几分疏离的宁静。
作为苏富比最年轻的亚裔鉴定师,又是微博上坐拥百万粉丝的文物修复博主“釉里青花”,这样的场合本该是她的主场。
然而,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那些珠光宝气的名媛或手握重金的收藏家身上。
她的注意力,被远处展台上一件不起眼的拍品牢牢吸住。
那是一套英国骨瓷茶具。
奶白色的瓷胎温润如玉,描金的花纹繁复而典雅,典型的乔治六世时期风格。
拍卖图录上标注着:1943年,皇家道尔顿。
寻常的年份,不算顶级的品牌,甚至可能带有战争时期物资匮乏的痕迹。
在今晚众多价值连城的珍品中,它显得过于朴素。
然而,阮白釉的心跳却没来由地加快了。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在那炽热的射灯之下,她仿佛看见那套茶具的表面,隐隐浮动着一层极淡、极诡异的暗红色光泽。
如同陈年的血渍,被时光反复打磨,渗入了瓷器的骨髓。
又像是什么活物,在莹白细腻的胎体下,无声地搏动。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混杂着一丝冰冷的悸动,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这感觉,和她每个月圆之夜的梦魇如出一辙。
梦里,总是一片模糊的、属于上个世纪的场景。
老式洋房,旋转楼梯,破碎的镜子,还有……一抹刺目的红。
以及,一套破碎的,似乎永远也拼不完整的茶具。
“阮老师,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穿着亮粉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赵公子端着酒杯凑了过来,眼神在她身上毫不掩饰地打量。
“今晚这么多宝贝,阮老师看上哪件了?给小弟指点指点?”
阮白釉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了他过近的距离,目光依旧胶着在远处的茶具上。
“赵公子客气了,我只是随便看看。”
她的声音清冷,带着职业性的礼貌,却也清晰地划出了界限。
赵公子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撇了撇嘴。
“哦?一套破茶具?英国货,量产的玩意儿,没什么意思。”
他显然对这种“不够贵重”的东西缺乏兴趣,转而炫耀起自己刚刚拍下的翡翠扳指。
“还是咱们老祖宗的东西有味道,阮老师你说是不是?”
阮白釉没有接话,只是微微颔首。
她知道赵公子这类人,古董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奢侈品,是社交场上的谈资与筹码。
他们追逐的是价格标签上的零,而不是器物本身承载的历史与温度。
或者说,是它可能潜藏的……阴冷。
赵公子见她兴致缺缺,自觉无趣,又去寻找下一个可以炫耀的目标了。
周围的喧嚣重新涌来,拍卖师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厅内回响。
“……接下来这件拍品,编号0721,1943年英国皇家道尔顿骨瓷茶具一套,包含一壶、两杯、两碟,保存完好,起拍价五万港币。”
拍卖师的声音平稳流畅,听不出任何异样。
介绍词也中规中矩,显然并未察觉这套茶具有何特殊之处。
五万港币。
对于苏富比的拍品来说,这个价格低得近乎羞辱。
场内稀稀拉拉响起了几声应价,大多是抱着捡漏心态的普通买家。
价格缓慢地爬升着。
六万。
七万。
阮白釉的心,却随着那单调的数字,越悬越高。
那暗红色的光泽,似乎更明显了。
在璀璨的灯光下,像一道道细微的血丝,从瓷器的毛孔中缓缓渗出,又迅速隐没。
她的指尖开始发凉,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理智告诉她,这很可能只是光线或者釉彩的某种特殊反应,是她最近压力太大产生的错觉。
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却越来越强烈。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催促着她。
拿下它。
必须拿下它。
“十万!”
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响起,打破了不温不火的竞价。
阮白釉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旗袍,身形枯瘦的老妇人举起了号牌。
老妇人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锐利,如同鹰隼,紧紧盯着那套茶具。
她的出现,让场内出现了一丝小小的骚动。
有人认出了她。
“是……‘鬼眼’梁婆婆?”
“她怎么也来了?她不是早就金盆洗手,不碰这些东西了吗?”
“听说她眼光毒得很,她看上的东西,肯定不一般……”
梁婆婆,雾港市古玩界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据说她能看透古董的“气”,辨吉凶,断因果,手段玄乎其神。
多年前因卷入一场离奇的文物失窃案而销声匿迹,没想到今晚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目标是这套看似平平无奇的茶具。
阮白釉的心沉了下去。
梁婆婆的介入,无疑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她若出手,价格恐怕会被抬到一个不理性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