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苓老了,背驼得像首阳山的石拱桥,却仍坚持在采苓前给年轻人讲\"山规\"。\"有回,\"他用骨刀在地上画着苓的样子,\"族里有个后生,贪心,把一片苓窝挖得精光,还说'山的东西,不采白不采'。\"
后生叫石生,性子野,不信山神。他趁伯苓不在,带着几个同伴,把枫树下的苓挖了个底朝天,连刚冒头的苓芽都没放过,还把薇叶扔在地上踩。
那天晚上,首阳山起了大雾,浓得化不开,石生他们在山里迷了路,走了一夜也没出山。更怪的是,他们的脚踝突然肿了起来,像灌了铅,疼得钻心——那正是苓能治的水肿病。
\"是山在警示啊。\"伯苓带着族人去找,在雾里喊了半天,才听见石生的哭喊声。找到他们时,几个后生正跪在地上磕头,脚踝肿得发亮。
伯苓没骂他们,只是从药篓里取出颗陈年的苓,煮成汤给他们喝。喝了汤,水肿渐渐消了,雾也散了。伯苓指着被挖空的苓窝,对石生说:\"你看,山不罚你饿肚子,罚你得水肿,是让你记着:苓是治这病的,你伤了它,它就没法护你了。\"
石生红着眼,跟着伯苓在苓窝旁补种了苓的菌种(用老苓的碎片拌腐叶),又埋下块最好的鹿肉干,算是给山的赔礼。\"我错了,\"他对着山磕头,\"以后再也不敢贪心了。\"
第二年春天,那片苓窝竟又冒出了新的苓芽,比往年的更壮。伯苓笑着说:\"山记仇,也记好。你改了,它就还肯给你。\"
这事被阿薇编进了新的歌谣,唱得更响了:
\"采苓别太贪,留些给山看。
挖光苓的窝,水肿找上门。
补苗又赔礼,山才笑盈盈。
首阳有灵草,敬它得安宁。\"
歌谣飘出首阳山,传到了更远的部落。人们都说:\"首阳山的苓有灵性,采的人得懂规矩。\"连周天子派来的官吏,路过首阳山时,都要先祭拜山神,才敢让随从采苓,还特意记下采苓的歌谣,说要带回镐京,\"让天下人都学学这敬山的道理\"。
五、诗脉初显 薪火相传
伯苓走的那天,首阳山落了场小雨,像山在流泪。他临终前,把那把骨刀传给了石生,又把阿薇的歌谣抄在羊皮上(用炭笔,是部落里最珍贵的记录),说:\"这歌,比苓还重要。歌在,规矩就在;规矩在,山就在;山在,咱子孙后代就有活路。\"
石生成了新的药正,他比伯苓更严,采苓的规矩定得更细:春采苓,秋必补种;采一颗大的,必留三颗小的;谁要是违反,就罚他去守山三个月,不准碰苓。
阿薇的歌谣,被来往的商人、信使带到了中原。有个鲁国的学者,听了歌谣,感慨道:\"这就是'礼'啊!取之有节,用之有敬,圣人说的'天人合一',原来百姓早就在做了。\"他把歌谣记在竹简上,题为《首阳采苓歌》,说\"其义近于《诗》\"。
许多年后,当《诗经》成书,收录《采苓》一诗时,人们重读\"采苓采苓,首阳之巅\",总会想起首阳山的采苓人:他们背着陶罐,唱着歌谣,骨刀轻挖,腐叶回填,用最朴素的方式,诠释着\"敬畏\"二字。
石生的孙子,在整理伯苓的羊皮卷时,发现背面还画着幅图:首阳山的轮廓下,一个采苓人正对着苓窝鞠躬,旁边写着一行小字(部落里刚创造的文字):\"苓者,灵也,山之诗也。\"
他恍然大悟:祖父和曾祖父采的不只是药,是山的诗;唱的不只是歌,是人的礼。这诗与礼,就像苓的根须,深深扎在首阳山的土里,也扎在每个采苓人的心里,等着有一天,长成更繁茂的枝叶——比如,长成《诗经》里的句子,长成后世文人笔下的\"天人之思\"。
首阳山的风,还在年复一年地吹,吹过薇草,吹过腐叶,吹过新冒头的苓芽,也吹着那首未完的歌谣。阿薇的后代,还在篝火旁唱着,调子没变,词却多了几句:
\"采苓采苓,歌传千年。
山的规矩,人的诗篇。
一页写尽,首阳之巅。
代代相传,直到永远。\"
上卷终
首阳山的采苓人,或许不知道他们的歌谣会被写进《诗经》,不知道他们珍视的苓会被后世称为\"猪苓\",更不知道他们的\"山规\"会成为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的源头之一。但他们用骨刀、陶罐、歌谣和一次次虔诚的祭拜,在首阳山的腐土上,种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关于敬畏、关于平衡、关于人与自然如何和谐相处的种子。
那把伯苓用过的骨刀,后来被埋在了首阳山的苓窝旁,据说长出了一片最茂盛的苓,断面的白纹里,竟能看出模糊的文字,像《采苓》诗的雏形。石生的羊皮卷,则被部落的后人小心地保存着,成了他们的\"圣物\",每当新的采苓人出师,都要对着羊皮卷宣誓:\"不忘歌谣,不负首阳。\"
有个远方的诗人,听说了首阳山的故事,特意赶来采风。他在苓窝旁坐了三天,听风,看雨,终于写下第一句诗:\"首阳有苓,采之有礼......\"这便是后世无数\"咏苓\"诗的开端。
而首阳山的苓,依旧在春末的雨后冒出黑褐的身子,等着懂它的人,用骨刀轻挖,用薇叶相赠,用歌谣相和——仿佛在说:故事才刚刚开始,诗脉还在延续,你们慢慢来,我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