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春归石斛抽新茎,旧梦翻涌忆蜀川
绍熙五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早。龟堂的窗台上,那盆石斛忽然抽出了几寸新茎,嫩绿色的,带着细密的绒毛,像婴儿的手指,怯生生地指向阳光。陆游发现时,正坐在案前修改《剑南诗稿》的手稿,一眼瞥见那抹新绿,竟忘了握笔的手。
“长这么快?”他放下笔,挪到窗边,摘下老花镜,凑近了看。新茎的节间还不明显,却透着一股倔强的劲儿,仿佛憋着一口气要往上窜。他忽然想起乾道八年,自己在四川夔州任通判时,曾在瞿塘峡的崖壁上见过野生石斛,也是这样,在贫瘠的石缝里,把茎节拔得高高的,顶着零星的叶片,像是在向苍天宣告“我在这里”。
那天夜里,陆游做了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南郑,跟着王炎的军队巡边。雪下得正紧,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声响。他裹着厚厚的毡袍,手里握着马鞭,身边的将士们哼着粗犷的歌谣,歌声在山谷里回荡。忽然,他看见崖壁上有一抹绿,走近了看,正是石斛,在白雪的映衬下,绿得发亮。“这草,竟能在这样的地方活!”他正惊叹着,梦醒了,窗外的天已泛白。
起身走到案前,见石斛的新茎上,竟顶了个小小的花苞,米粒大小,裹得紧紧的。陆游找来一根细竹片,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土,像在呵护一个易碎的梦。“别急,慢慢长。”他对花苞说,也像在对自己说,“日子还长,总有开花的时候。”
仆人端来早饭,见他对着一盆草出神,笑着说:“大人最近总跟这石斛说话,莫不是它能应您?”
陆游捋着胡须,也笑了:“它虽不应,却能听。我把心里的话告诉它,总比闷在肚里强。”
第六回 故人来访话旧岁,盆中草木见丹心
初夏的一个午后,老朋友张镃(就是送他水黄杨的那位)从临安来访。张镃如今也已致仕,两人相见,自有说不完的话。
“放翁,你这龟堂,倒比从前更雅致了。”张镃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案上的花草上,“这石斛,竟被你养得要开花了?不容易,不容易。”
陆游拉着他走到案前:“你看这茎节,多像当年我们在蜀地见过的箭竹,一节一节,都憋着劲儿呢。”
张镃凑近看了看,又闻了闻百合的余香,说:“我记得你年轻时,最不喜这些‘闲花野草’,总说‘大丈夫当以国事为重’。”
陆游叹了口气:“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觉得花草是消磨志气的玩意儿,如今才懂,它们自有风骨。你看这石斛,生在盆里,却不忘向上;这水黄杨,长在小盆山里,依旧苍劲。比我们这些人,倒多了几分坚守。”
两人坐在竹椅上,喝着新茶,聊着往事。张镃说起临安的政局,叹着气说:“北边的战事又紧了,可朝中……唉,不提也罢。”
陆游沉默了半晌,指着那盆石斛说:“我近来常想,人这一辈子,就像这草。有的生在沃土,顺风顺水;有的长在石缝,历经风雨。可只要根还在,就有开花的指望。”
张镃望着石斛,忽然说:“放翁,你这草,养出了几分‘铁马冰河’的气势。”
陆游眼睛一亮:“你也看出来了?我写了几句诗,正想请你斧正。”
他取来诗稿,是《龟堂杂兴》的续篇:
“石斛花开紫,黄杨叶耐青。
老翁无俗事,终日绕盆行。
旧梦归南郑,新愁满帝京。
此身虽老矣,肝胆尚轮囷。”
张镃读罢,击节赞叹:“‘肝胆尚轮囷’!放翁,你这颗心,还跟年轻时一样,热得很呢!这石斛,就是你的写照啊。”
陆游望着窗外的阳光,落在石斛的花苞上,仿佛能看见它绽放的模样。他知道,有些东西,就算老了,也不能丢——比如这颗忧国忧民的心,比如对“王师北定中原日”的期盼。
第七回 石斛花开紫霞色,病中犹念戍轮台
那年秋天,陆游病了一场。起初只是咳嗽,后来竟卧床不起,连说话都觉得吃力。医生说是“积劳成疾”,让他“静养,勿思忧”。可他哪里静得下来?夜里一合眼,就是战场上的厮杀声,就是沦陷区百姓的哭声。
“大人,您就少想些事吧。”仆人劝他,“看看这石斛,都开花了,多好看。”
陆游挣扎着坐起来,顺着仆人的手望去——案上的石斛,果然开花了!淡紫色的花瓣,像极了他年轻时在夔州见过的晚霞,边缘泛着一层薄薄的白晕,花蕊是嫩黄色的,像撒了一把碎金。最奇的是,花朵虽小,却开得极有精神,一朵挨着一朵,在细长的花茎上排成一列,像是在列队行礼。
“紫霞……这是紫霞啊……”陆游喃喃道,眼睛里忽然有了光彩。他想起年轻时在蜀地,曾见过一次罕见的“紫霞映江”,江水被晚霞染成紫色,船上的将士们都说“这是吉兆,预示着我们能打胜仗”。如今,这石斛的花,竟也带着这样的颜色,这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