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蔫攥着锄头往田里走,脚下扬起呛人的尘土。他想着土地里总会找到些吃的吧!去年埋在田埂下的红薯藤早已干枯,扒开土层,里面蜷缩着几条饿死的田鼠。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谶语:\"这地怕是要吃人肉了。\"
村里越来越多的人被饿死,为了活命,真的已经有人开始吃人了。
\"老蔫!\"村尾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张老蔫猛地站起来。他认得那哭声,是刘屠户家新娶的媳妇。三天前这女人还挎着篮子来他家借盐,此刻却像拖死狗般被两个骨瘦如柴的汉子拽着往村外走。
\"五斗糙米!\"为首的汉子举起磨得锃亮的刀,刀刃上还沾着昨夜剐人肉的暗红。张老蔫认得那把刀,去年秋收时曾割断他家老黄牛的咽喉。
六月初八,观音土涨到二十文一斤。张老蔫蹲在人市墙根下,把九岁丫头槐花绑上草标。插着银簪的牙婆掰开孩子嘴看牙口,腕上翡翠镯子碰得草标簌簌响。
\"现下童女不值钱哩,\"旁边卖炭的老汉啐了口黑痰,\"西街王屠户今早挂牌子,鲜肉四十文一斤。\"
更鼓响时,张老蔫摸到铁蛋发烧的额头。灶台上槐花留的陶罐早空了,只剩几粒霉米嵌在罐底裂缝里。他忽然想起清晨在城隍庙后巷见到的景象:雪地上散落的骨渣泛着青光,半块桃木长命锁埋在血冰里,锁上\"百邪不侵\"的刻字还崭新。
第七日黄昏,张老蔫在村西乱葬岗撞见令人心悸的一幕。秦老汉正用瓦罐煮着什么东西,走近了才看清是半具婴儿尸骸。老汉浑浊的眼珠里闪着幽光:\"三岁的娃,肉嫩......\"
\"老蔫!\"老八的媳妇突然从身后扑过来,枯瘦的手指抠进他皮肉:\"你家还有粮!\"张老蔫这才发现,自家院墙上不知何时被人用白石灰画了圈。这是流民的记号,意味着这家人已被打上\"有余粮\"的标签。
当夜,张老蔫摸黑将最后半袋观音土埋进后院老榆树根下。转身的刹那,他看见灶台上那碗观音土正泛着诡异的青光。三天前他就是用这土喂他的儿子铁蛋,结果孩子七窍流血而死。
雪落下来时,河沟里漂着具无头尸。里长说是流寇,可张老蔫认得那截手腕上的胎记。昨夜他路过郑寡妇家,分明听见婴儿哭声戛然而止,门缝里飘出肉香。此刻他握着槐花的簪子,在雪地上划出歪扭的\"闯\"字。
火光冲天那晚,张老蔫跟着人群冲进县衙。粮仓里霉米堆中混着老鼠屎,库房账簿写着\"崇祯三年存麦五千石\"。穿官服的人被倒吊在槐树上,腰带里掉出田契银票。有人往张老蔫手里塞了把豁口柴刀,刀刃映出他凹陷的眼窝,那里燃着幽绿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