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还未亮,寒气犹如尖针,从破旧的窗缝里钻进了小屋,扎在吔螟腆赤裸的脖颈上。他在床上缩了缩,旧棉被泛着潮气,摩擦到皮肤上的触感像是揉碎的宣纸,又薄又糙。天灰蒙蒙的,外头的鸡叫声此起彼伏,像是被人用手拧着嗓子吼出来的。他揉了揉眼睛,摸到床头的手机,亮屏一看,四点五十九分。
“快了。”他喃喃自语,嗓子带着睡意与疲惫。脑袋还沉,但心已经浮躁地跳了起来。他今天有戏——不,是“有活”,在群演圈子里,没有人称自己是“演员”,大家更习惯说是“有活干”或“有戏拍”,说得随意,仿佛这不是一件事,而是个苦力活,像装卸工人一样要在太阳底下撅着腰站上几个小时,换一点血汗钱。
吔螟腆穿衣服的动作很快。棉裤、牛仔裤、灰色的长袖t恤再加上一件洗到发白的羽绒服,脚上的鞋子脱了胶,一走路就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他看都没看,直接蹬了上去,拎起靠在门口的塑料袋,里面是昨天剩下的馒头和几条咸菜。他不喜欢吃这些,但“能咽下去”,这是他对食物最基本的评价。
屋子外头是条土路,路面结了霜,踩上去咯吱作响。吔螟腆低着头走着,背上是一块破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他今天可能用得上的几件衣服——一件黑色西装、一件破军装,还有一双鞋底薄得像纸的皮鞋。这是他当群演以来的家当,几乎每天都要带着,不知道哪天导演就让他演个“保镖”“老兵”或者“看守”,道具全靠自己扛。
赶到集合地时天刚蒙蒙亮,已站了不少人,个个冻得跺脚哈气。有的人抽烟,有的人打瞌睡,还有人拎着方便面蹲在墙角猛吸着热汤,一副死而复生的样子。吔螟腆默默站在人群边上,习惯性地低头,不去看别人。他知道,早来没用,导演组的人总是最后才到,而且谁跟谁熟、谁在哪个副导眼里挂了号子,这些才是分戏的关键。
“喂,吔螟腆!”一个瘦高个走了过来,眼神溜溜转,像打量牲口似的看了他两眼,“你那西装带了没?”
“带了。”他下意识地拍拍背包。
“好,等会儿有一场戏要人站办公室后面,导演要‘人模狗样’一点的,别让他看到你这破鞋。”那人嘟囔完,又转头去喊别人,“谁能演死尸的?有躺尸经验的站右边!”
人群开始骚动,像一锅快要烧开的粥,吔螟腆没有动。他知道,所谓“死尸经验”就是能躺得稳、不眨眼、闭气久。以前他也演过一次,结果刚躺下不到五分钟,导演一声“卡”,嫌他脚指头动了。那一回,他没挣到钱,连盒饭都被抢完了,饿了一天。
天渐亮,阳光像是怯生生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从云层后探出头,照在那些蜷缩着的身影上。临时工棚已经搭好,道具车一辆接一辆驶入片场,装着布景、灯光和化妆箱。吔螟腆站在阴影下,看着前头那些脸上带着油彩、假须、血浆的人,一个个排着队走向化妆车。他们像工蚁,机械而沉默。
副导终于来了,一副永远睡不醒的脸,嘴角叼着烟,手上拿着名单:“站一排!男的站左边,女的右边!报名字的跟我来,没名字的排队等机会!”
吔螟腆知道自己没有挂号,等的就是“机会”。这机会来的时候不定,有时候你站一天也没人喊你,有时候导演临时换戏,把你抓去充数,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今天他运气不错,那副导点了几个人后,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一秒,“你,穿西装那个,过来。”
吔螟腆立刻走过去,副导看着他脚上的鞋皱了下眉,“下次穿整点,去那边,站老板后头,不许抢镜,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