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太妃的密臣,带着目的去相看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谁都会起戒备之心。她拒他于千里之外,他只能认。
“桑大夫,借一步说话可好?”
余光里,某人的笔似乎顿了顿,但看不真切。
桑落思忖片刻,送他走到丹溪堂外。
这一场雪下得不算太久,却足够将路边的杨树林彻底笼罩一层白。
顾映兰站定转身,低头看她:“石脂不够跟我说,我再让人送来。”
桑落点点头:“还会需要的。”
顾映兰想了想:“太妃对鱼口病的事很在意,若你要对钟离政下手,一定小心。”
桑落还是和上次一样,答得很客套:“我只想制出药来。”
顾映兰凝视她许久,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一声长叹:“你既无恙,我就放心了。”
他爬上马车,刚挑开帘子,又回过身看她,艰涩地问了一句:“你与颜如玉——”
桑落拢着白狐大氅,眨着眼睛,唇瓣殷红:“什么?”
顾映兰想说,颜如玉甚至毫不在意她看别的男人的身子,可见颜如玉对她也并非一往情深,还想提醒桑落莫要陷得太深,毕竟太妃对颜如玉也有些模棱两可的情绪。
可他又以什么立场来说这些话呢?
他张了张嘴,抬起手指向她发间的木珠簪子:“别让人看见。”
说罢,头也不回地钻进车厢,放下帘子,让车夫尽快驶离此处。
马儿扬蹄飞奔,溅起雪花带着泥。
顾映兰坐在车里,手紧紧攥着衣袖,忍了又忍,挑开小窗帘子回头去望。
白茫茫的一片里,白狐裘氅早已与这雪景融为一体。
桑落不明所以地取下发间的簪子,赫然刻着一个“颜”字,还用金粉填了缝。
她这才想起刚醒来时,颜如玉守在床畔,担心她左肩的针伤,就亲手替她挽发。这簪子就是那时候给她别在头上的。
难怪他一点不急,原来是在这里悄悄留下了痕迹。
见颜如玉仍正襟危坐地在堂内看着卷宗,似乎很认真地在办着自己的公务,可她分明看见他唇角悄然勾着,带着一抹得逞的笑意。
幼稚。
颜狗果真是狗,总想着留个记号。
桑落没理他,转过身去找倪芳芳,找了一圈没见到她,最后去灶房寻她,刚走到门边,就听见倪芳芳在说话。
“你衣裳刚才被我弄湿了吧。”
知树“嗯”了一声。
“水印子挺明显的,不如你脱下来,我去洗了。”也不知倪芳芳看到了什么,又轻轻“呀”了一下,“这里好像被我咬破了。”
桑落是个榆木脑袋,原是想不到其他事的。可前几日与颜如玉做了那些“野路子”的事,一听这些话,忍不住就联想起来。不好再听下去,转身就走。
知树听见门外有动静,从灶房里出来,见到桑落也不解释,只默默离开。
刚走没两步,就听见倪芳芳对桑落软声说道:“你平日是最木的,怎的今日也想歪了。你还不知道我么,只想嫁个富贵公子哥,不会做那些糊涂事。”
一句话,刺得知树脚步一滞。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襟,泪痕犹在,却像是被刀剜去了一般,心口空荡荡的。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颜如玉身侧、
颜如玉看完卷宗合上之后对知树道:“宫里排了好几场宴席,圣人和太妃觉得今年案子多,宴席不够热闹,礼部多安排了些歌舞,虽是官伎,但也要查一查。”
知树道了一声“是”。
“年前各家都有宴席,京中的乐坊戏楼歌伎舞伎伶人近千人,你带人再将这些人排查一遍,再让巡防营也加派人手,莫要出岔子。”
知树应下。
这话被站在不远处伺候傅临渊的傅郢听了去,转过头来对颜如玉道:“颜大人,小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防止贵人家中失窃。”
傅临渊立刻皱起眉头,忙将自己儿子一拽,啐了一句:“上不得台面的事,拿出来说什么。”
“无妨,”颜如玉长眸一挑,看向这个少年,“说说看。”
傅郢清了清嗓子,目光在颜如玉与父亲之间游移片刻,才说道:“小民的母亲在家宴客时,偶尔也请伶人来唱戏。可又担心这些江湖伶人偷鸡摸狗。每次伶人入府之前,我们会将家中的财物搬到一个屋子里锁好,门窗上涂满萤粉,但凡有人手脚不净,一看便知。”
傅临渊讪讪地,只觉得自己翰林院编修的老脸都被这母子俩给丢尽了。他支着上半身连声道歉:“犬子见识粗浅,管教无方,颜大人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小户人家财物少,才能将东西搬到一间屋子里。那些权贵家中,随便一个吃饭的碗,喝茶的盏,亭子里挂的纱,马辔上的族标都价值不菲,莫不是都要锁起来涂萤粉?
颜如玉站起来不咸不淡地评了一句:“尊夫人当真是治家好手,本使已派人将她关押起来,打几日板子,就送回贵府,家和万事兴,何必为了一剪子伤了和气。”
说罢,他回到内堂,让风静将桑落扶进来,将桑落按回床榻上:“这几日你安心在丹溪堂养着,谁来探病都不许见。”
桑落想着头上的发簪,总觉得自己被颜狗打了标记,很不服气。满是坏心思地说道:“顾映兰来了还是要见一见的。人家帮了我那么多忙,我不光要见,还要还个礼才是。”
颜如玉气得发笑,恨不得抓住她狠狠惩罚,然而捏着她的手指却不敢用力,只象征性地捉住咬一咬:“桑大夫,劝你莫要激怒本使。今日让他来,是因为他要给你送石脂。下次他再来,本使定将他撵出去。至于你——”
他好好思考了一番,满是威胁地说:“本使也决不轻饶。”
桑落用她贫瘠的想象力,幻想了一下那场景,莫名地,竟有一点期待。她怕颜如玉看出端倪来,立刻转而问道:“孔嬷嬷那边,可要送解药过去?”
“不急。反正要不了命,让她多臭两日。”
第二日天未亮,颜如玉就被太妃传召进了宫。
果不出颜如玉所料,不过两日光景,弹劾自己的折子堆满了太妃的桌案。
太妃将这堆折子往前一推,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你在丹溪堂弄权之事,都闹到哀家跟前来了。如今都上书让哀家撤了绣使的监听之权。”太妃睨着颜如玉,“直使衙门设立不足半年,你就要为了一个女人,废了绣使的根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