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这般…唯有这般!让她们一个个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让她们怕!怕到骨子里!怕到只敢信是闹鬼!红绫褪色?褪得好!褪得像从坟里刨出来的老尸布,她们才更怕!越怕,就越不敢声张!越不敢声张,我老熊的牌坊…亡妻的牌坊…就…就越稳当!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在公堂上回荡,暴露的不仅是禽兽之行,更是那严苛礼教与愚昧迷信共同铸就的、勒在人心上的双重铁枷!为了一座冰冷的石头牌坊,他将活生生的人命和尊严,都化作了垫脚石!
堂上堂下,一片死寂。只有熊奎粗重的喘息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余笑在回响。穆之面沉如水,眼中却翻涌着比辽州风雪更酷烈的寒潮。
* * *
翌日清晨,百炼监辕门之前。
风雪稍歇,天色依旧铅灰。辕门高大的木柱下,积雪被特意清扫出一片空地。熊奎被剥去外衣,仅着单薄囚服,五花大绑按跪于冰冷的冻土之上,面如死灰。
穆之一身玄青官袍,立于辕门高台之上,如同冰雪雕成的神只。下方,是黑压压一片的百炼监工匠、女匠、监工,以及闻讯赶来的连化城百姓。无数目光聚焦于此,恐惧、麻木、愤怒、好奇…交织涌动。
穆之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熊奎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传入每个人耳中:
“熊奎,借巡夜之便,以迷药邪物行魇镇之法,装神弄鬼,迷奸女匠,致夏荷惊惧而亡。其行卑劣,其心歹毒,罪不容诛!”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
“杖毙!以儆效尤!”
令下如山倒!两名魁梧的行刑军士手持碗口粗的枣木水火棍,踏步上前。沉闷的击肉声伴随着熊奎骤然爆发的凄厉惨嚎,响彻辕门!一棍!两棍!血沫飞溅在洁白的雪地上,刺目惊心!十数棍后,惨嚎渐弱,最终只剩皮开肉绽的躯体在冰冷的泥地上微微抽搐,再无声息。
风雪似乎也为之一滞。穆之走下高台,靴底踏过染血的积雪,停在熊奎面目全非的尸身旁。他俯视着这具刚刚熄灭的生命,声音沉凝如铁,字字砸在死寂的空气中:
“寒铁,可铸御敌之戈矛,亦可锻锁身之枷镣。然世间至恶,非金非铁。” 他的目光抬起,扫过一张张或麻木、或惊惧、或隐含快意的面孔,最终望向百炼监高耸的院墙和其中沉默的织机。
“唯此方寸人心之恶,甚于虎狼,厉过风雪百倍!厉鬼不在荒郊野冢——” 他抬手,指向自己的心口,又缓缓指向脚下这片被血染红的土地,“只在此间!在尔等枷锁自缚、为虎作伥、或沉默纵容的方寸之间!”
话音落下,死寂无声。只有寒风卷着雪沫,掠过辕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人群里,那些曾被“鬼压床”折磨、枕下惊现红绫的女匠们,默默地从怀中、从袖里,掏出一角角褪色的、画着符咒的赤绫。她们不再惊恐地丢弃,不再畏惧地私语。有人用力将那红绫撕成碎片,任其随风雪飘散;有人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更多的人,只是死死盯着那团染血的碎布,眼神中压抑了太久的怒火与绝望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滚落。泪水流过冻得通红的脸颊,有的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成冰,有的则滚烫地砸在雪地上,融出一个个小小的坑洞,如冰,亦如焰。
魇镇一案,以血告终。但百炼监上空,那由礼教、愚昧、贪婪与沉默共同编织的阴霾,却远未散去。穆之的目光越过纷飞的红绫碎片,投向更深的辽州风雪。怀中的虎符玉佩,冰冷依旧,却隐隐传来一丝灼热。这寒铁铸就的枷锁,才刚刚撬开第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