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如冰刀般抽打着百炼监高耸的青砖院墙。这专为边军供应被服的军器重地,此刻内院西厢房却弥漫着一股比辽州酷寒更刺骨的阴森之气。纺车停了,缝衣针也歇了,只有女匠们压低的、带着恐惧的私语声,在冰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
“……又来了!昨夜是春桃!她说胸口像压了磨盘,喘不上气,手脚冻得跟冰坨子似的,想喊,喉咙眼儿像被鬼掐住了!就听见…听见有个女的在耳朵边哭,哭得那个瘆人哟…还有…还有冰凉的手指头,在她脖子上摸来摸去……”
“我…我枕底下也摸到了!那红绫子!”一个面色惨白的少女抖索着从怀里掏出一物,约莫一指宽窄,颜色暗沉如凝固的血,边缘甚至有些朽烂的痕迹。上面用墨画着些扭曲盘绕、似字非字、似图非图的怪异符纹,看得人头皮发麻。“你们看!这褪色!这旧气!分明是…是埋在地下多少年的老物件!”
“天爷!这…这不是前月城隍庙开光时,庙祝发的‘驱邪符’用的那种红绫吗?”一个年长些的女匠失声惊呼,随即又猛地捂住嘴,眼中恐惧更甚,“庙里的新符,怎会变成这种埋汰旧物?这…这哪里是驱邪?分明是招魂!是引来了凶煞厉鬼啊!”
“鬼压床!绝对是鬼压床!定是咱们坊里,不知谁惹了不该惹的邪祟!”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尤其那些年轻未婚的女匠,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入夜后便挤作一团,油灯彻夜不敢熄灭,唯恐那无形的、冰冷的“东西”再度降临。饶是如此,连着几夜下来,已有数人遭殃,一个本就体弱的名唤秋菊的女匠,连番惊吓,竟真的一病不起,躺在冰冷的通铺上,气若游丝。
坊监头目王老疤,一个脸上带疤、眼神阴鸷的汉子,起初只当是女人们胆小多事,斥责了几句。可当第三片诡异的褪色红绫被翻出,连他也坐不住了。他疑心是有人暗中搞鬼,施放“厌胜之术”(东北民间俗称“扎小人”、“下镇物”的巫蛊邪法),以此扰乱工坊,甚至报复他这个监工。于是下令严查出入,翻箱倒柜,盘问可疑人等。然而,搜查越严,人心越是浮动,恐惧非但未减,反而在高压下发酵得更加浓烈。整个西厢,愁云惨淡,连那终日不停的纺纱声都透着一股绝望的死气,笼罩在比辽州冰原更令人窒息的阴霾里。
“百炼监?女匠?鬼压床?枕底红绫?”
巡察行辕的书房内,穆之(孤仁盛)放下手中那份由阿尔忒弥斯暗中潜入百炼监外围、从几个出来采买的女匠低声议论中截获的零星情报,眉头深深锁起。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他心头那股骤起的寒意。他面前摊开着两份卷宗:一份是连化城府衙关于百炼监近期“女工惊悸”事件的敷衍记录,轻描淡写地归咎于“冬日臆症”;另一份,则是东野轩刚从黑水路疤脸张被查封的一处隐秘货栈夹层里搜出的、沾满灰尘的陈旧名册副本残页。
那残页上,赫然记载着一些极其隐晦的代号和指向不明的地点,其中一个代号旁,用朱砂笔潦草地批注着几个小字:“百炼织机,血线引魂”。
“血线引魂……”穆之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木桌面。疤脸张已死,但他背后必然还有更大的鱼。这残页,这指向百炼监的批注,与女匠们离奇遭遇的时间点如此吻合,绝非巧合!那所谓的“鬼压床”,枕底诡异的褪色红绫符,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厌胜之术,而是某个庞大阴谋投射在黑暗中的第一抹狰狞影子!其目标,很可能直指这座为边军提供被服的重地!
“大人!”东野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急促,“百炼监刚传来急报,又一名唤夏荷的女匠昨夜遇‘魇’,今晨被人发现…发现已僵毙于床铺之上!坊监王老疤上报府衙,刘知府那边…已派人准备草草收敛,以‘急病暴卒’结案!”
“暴卒?”穆之眼中寒光乍现,霍然起身,“好一个‘急病暴卒’!刘庸的手,伸得倒是快!” 他抓起桌案上那枚象征巡察权威的玄铁令牌,“备车!去百炼监!本官倒要看看,是什么‘急病’,能让人在睡梦中带着满枕的鬼魅印记死去!”
百炼监西厢房的气氛,已由惊恐凝固成了死寂。通铺大炕上,一具年轻女匠的尸身被一张发黄的草席草草盖住,只露出一双僵直穿着破旧布鞋的脚。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脂粉、汗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尸体的微腥。几个胆大的女匠远远缩在墙角啜泣,更多的则面无人色,不敢靠近。
坊监王老疤正对着刘知府派来的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师爷和两个懒洋洋的衙役点头哈腰:“……是是是,张师爷您明鉴,这夏荷本就身子骨弱,前几日受了风寒,加上夜里睡不踏实,这…这可不就是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嘛!您看,这脸色…这……”他试图掀开草席一角。
“慢着!”
一声清冷威严的断喝,如同冰锥刺破压抑的空气。穆之一身玄青官袍,带着一身风雪寒气,在东野轩、慕婉儿和阿尔忒弥斯的护卫下,大步踏入这阴冷的厢房。他的目光锐利如电,瞬间扫过全场,最后钉在王老疤和那张师爷身上。
王老疤脸色一变,张师爷更是眼皮一跳,连忙挤出笑容上前行礼:“哎哟!孤大人!您老怎么亲自来了?这等腌臜晦气地方……”
“代天巡狩,境内生民疾苦,死因蹊跷,本官焉能不至?”穆之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向那草席覆盖的尸身。慕婉儿早已默契上前,轻轻掀开了草席。
死者夏荷,年纪不过十六七,面容扭曲,双眼圆睁,瞳孔里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嘴唇微张,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紫色。颈项处,几道淡淡的、近乎于无的暗红色指痕若隐若现。最刺目的,是她僵硬的左手,死死攥着一角东西——正是一指宽窄、颜色暗沉、画着扭曲符纹的褪色赤绫!那红绫一端,还压在她僵硬的脖颈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