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化城的“悦来栈”在凛冬的夜幕下,如同一只蜷缩的巨兽,厚重的棉帘隔绝了外界的酷寒与风雪,只留下沉闷的呜咽在门外徘徊。大堂里,炉火劈啪作响,跃动的火苗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几个本地汉子围坐在火炉旁,就着劣质的烧酒,低声谈论着皮毛的成色和参货的行情,粗粝的嗓音被炉膛的暖意和酒精的辛辣包裹着。穆之一行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份粗犷的宁静,尤其是阿尔忒弥斯——她那惊世骇俗的银发银瞳,在昏暗的油灯下流转着非人的光泽,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一阵短暂的、带着惊惧与好奇的骚动和窃窃私语在大堂角落蔓延,但很快,又被炉火的暖意和酒精的麻痹盖过,仿佛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漾开几圈涟漪便归于沉寂。
穆之率先在离炉火稍近、但又不至于太吵的位置找了一张方桌坐下,招呼同伴:“这边,先暖暖身子。”
东野轩,这位来自扶桑的忍者武士,新奇而警惕地感受着这异域的严寒与粗犷。他身上新买的厚实羊皮袄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觉得那刺骨的寒气如同活物般,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然而,长途跋涉的疲惫并未消磨他的精神,反而让那双隐藏在皮帽下的眼睛更加锐利。
“好厉害的寒气,”他低声对穆之说,声音带着一丝异国腔调,目光却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大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每一处阴影,身体保持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的松弛与紧绷。“此地之人,倒是习以为常。”
穆之点点头,目光沉稳:“北地苦寒,非比寻常。轩兄,婉儿,都靠近些炉火。”
在他身侧,穆婉儿的脸色在炉火的映照下依旧显得苍白。连日海上颠簸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又遭逢这北境的酷寒,让她纤细的身躯微微瑟缩。但她只是紧了紧衣襟,便强自打起精神。
“师兄,我无妨。”她轻声回应,声音虽弱却透着坚定。随即默不作声地低头整理着随身携带的药囊。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拂过一个个小瓷瓶和油纸包,清点着解毒散、金疮药、安神丸……
“婉儿师妹,这药囊可还齐备?此地荒僻,药材难寻。”穆之关切地问了一句。
“师兄放心,”穆婉儿抬起头,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常用药物都带足了,只是驱寒的姜桂消耗得快些。”说着,她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褐色药丸递给东野轩和穆之,“含在舌下,能驱些寒气,护住心脉。”
东野轩接过药丸,依言含下,一股辛辣暖意自喉间升起,他微微颔首致谢:“多谢婉儿姑娘。”
穆之则显得沉稳许多。他招手唤来小二,要了些热腾腾、浮着厚厚一层油脂的羊肉汤和烤得焦硬的粗面饼。
“多放些胡椒驱寒。”他叮嘱道,又看向阿尔忒弥斯独自坐着的窗边角落,略一沉吟,还是对穆婉儿道:“婉儿,给那位姑娘也送碗热汤过去?”
穆婉儿看了一眼那遗世独立的身影,以及那杯孤零零的清水,轻轻摇头,低声道:“师兄,她……似乎不需要。方才我试着靠近,还未及开口,那寒意便……”她没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穆之不再强求,因为他明白:她似乎只有在她觉得有趣的时候,才会不那么冰冷。转而一边用热汤驱散着体内的寒气,一边看似随意地与柜台后的掌柜攀谈。“掌柜的,这辽州地界,往宁古塔去,路上可还太平?雪这般大,商队还走得动么?”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愿意回答的诚恳,试图从这客栈主人的只言片语里,多撬出些关于辽州和那神秘流放之地宁古塔的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