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残骸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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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无边的冰冷和黑暗。
意识像是沉在永夜的海底,被沉重的淤泥包裹,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更粘稠的倦怠拽回深渊。没有痛楚,没有声音,只有一种被彻底剥离、悬浮于虚无的失重感。
直到——
“呃……”
一声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呻吟,从田翠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一股咸涩、带着浓烈柴油和铁锈腥气的风,粗暴地灌入她的鼻腔,瞬间刺醒了沉寂的神经。
她猛地睁开眼!
视野被灰白色的、如同厚重棉絮般的浓雾充斥,能见度不足五米。冰冷的水汽凝结在睫毛上,带来细微的湿重感。身下是粗糙的、带着沙砾质感的坚硬物体,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摩擦着皮肤,带来真实的刺痛感。
沙……沙滩?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沉重的头颅从冰冷的沙地上抬起。视线艰难地聚焦。
眼前是一片死寂的灰。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海,灰蒙蒙的雾。海浪在不远处发出单调而疲惫的拍打声,每一次退去,都留下泛着肮脏白沫的湿痕。沙滩并非金色,而是一种病态的、掺杂着黑色油污和不明垃圾的深褐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咸腥的海水、刺鼻的柴油、浓烈的铁锈,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被海水稀释后依旧顽固存在的血腥味。
这气味,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记忆深处最惨烈的闸门!
能量海啸!吞噬一切的幽蓝与炽白!贺兰敏扑向她的身影!他胸口那双环胎记灼热的红光!周景明瘫倒在中控台旁、口中喷溅的蓝色血沫和碎裂水晶!还有……贺兰容华那扭曲消散前、最后一声充满惊骇的咆哮:“坐标……!”
“哥……!” 田翠的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悲鸣!她猛地想要坐起,身体却像散了架般剧痛无力,重重摔回冰冷的沙滩!后颈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如同烙印般的灼痛!她染着沙砾和血污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后颈。
指尖触碰到的不再是冰冷的疤痕或金属接口,而是……完好无损的皮肤!光滑,带着体温,只有微微的凸起和残留的灼热感提醒着那里曾经嵌入过什么!“潘多拉”芯片……不见了?还是……融入了她的身体?
恐惧和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躺在冰冷的沙滩上,大口喘息,咸涩的海风灌入喉咙,引发剧烈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沙砾和血污,无声地滑落。指尖下的沙滩,粗糙、冰冷,仿佛还残留着贺兰敏最后护住她时,后背紧贴地面的体温……那最后一丝属于活人的温暖。
都结束了?方舟呢?哥哥呢?周景明呢?父亲……贺兰容华呢?
就在绝望如同浓雾般将她彻底吞噬时——
“呜——呜——!”
一阵穿透力极强的汽笛声,撕裂了死寂的浓雾,由远及近!
紧接着,两道巨大、惨白的光柱,如同撕裂黑暗的巨剑,猛地刺破厚重的雾霭,横扫过这片肮脏的死寂海滩!光柱粗暴地掠过田翠蜷缩的身体,瞬间剥夺了她的视觉!
探照灯!巨大的、来自海上的探照灯!
引擎的轰鸣声变得清晰,一艘庞大、涂着红十字标记和某国际医疗组织徽章、但船体布满陈旧擦痕和锈迹的白色医疗船,如同幽灵般破开浓雾,缓缓靠近这片浅滩!船体放下小艇,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正迅速登艇,朝着岸边驶来。
田翠被强光刺得闭上眼,心中警铃大作!是谁?贺兰容华的追兵?还是……其他势力?
小艇很快冲上浅滩。几个全副武装、但穿着医疗组织标识安保服的人率先跳下,警惕地持枪散开警戒。紧接着,两个穿着全套白色防护服、背着医疗箱的身影快速来到田翠身边。
“发现幸存者!女性!生命体征微弱!严重脱水、失温、多处软组织挫伤!” 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透过防护服的面罩传出,带着公事公办的冷静。
“上帝啊……她看起来糟透了……” 另一个清脆些的女声响起,带着明显的同情和震惊。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拨开田翠脸上被血污和沙砾黏住的头发。
田翠被迫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是一张被防护面罩和雾气模糊的、轮廓柔和的脸,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正充满担忧地看着她。是个年轻的金发护士。
“别怕,女士,我们是‘无国界生命线’医疗船‘希望号’的救援队。你安全了。” 金发护士的声音放得很轻柔,试图安抚。
田翠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安全?在经历了方舟的一切之后,她早已不相信这两个字。她警惕地、沉默地看着对方。
护士开始进行初步检查,动作专业而迅速。她轻轻按压田翠的颈动脉,检查瞳孔反应。当她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习惯性地滑向田翠后颈,准备检查是否有脊椎损伤时——
“咦?” 护士的动作猛地顿住!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惊疑的轻呼。
“怎么了,艾米丽?” 旁边的男医生问道。
“威尔森医生……你……你看这里!” 名叫艾米丽的金发护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小心地将田翠后颈的头发完全拨开,让那个位置暴露在医疗手电的光线下,“她后颈这里……有个很奇怪的……旧伤疤?但是……”
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顿了一下,才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低呼:
“这疤痕……不,不像是疤痕!边缘太……太光滑了!像是……像是被某种极高精度的激光切割过,然后……然后皮肤自己完美地愈合覆盖了?里面……里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动?”
艾米丽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那个微微凸起的部位。就在触碰的瞬间,田翠清晰地感觉到,后颈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高频震颤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皮肤下、甚至骨骼深处,被唤醒了!
“潘多拉”……它没有消失!它还在!而且……似乎和她的身体融合得更深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田翠全身!她猛地绷紧了身体!
“别紧张!女士!我们不会伤害你!” 威尔森医生立刻察觉到了田翠的剧烈反应,他一边安抚,一边也凑近仔细观察田翠的后颈,眉头紧锁,“艾米丽,记录:发现植入体残留迹象,位置c7-t1棘突间,体表覆盖层呈现异常生物愈合特征,检测到微弱生物电信号……立即转运!回船进行深度扫描和隔离检查!”
“是!” 艾米丽迅速应道,动作麻利地开始准备担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