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炉里的火星渐次熄灭时,陈子元才想起该回书房。
青石板路上的积雪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他踩着自己的影子推开木门,案头那卷压在青铜镇纸下的教师名录正泛着陈旧的黄。
指尖拂过绢帛边缘的霉斑,他忽然想起白日里诸葛亮问起\"见过许多参军策\"时,少年眼里那簇灼人的光——像极了初穿来时,他在竹简堆里翻到《隆中对》残页时的模样。
名录展开的瞬间,他的眉峰便皱成了川字。
头一页是讲《春秋》的老博士,批注里写着\"守旧礼,重门第\";第二页教《兵法》的先生,履历上赫然记着\"曾为袁绍幕下清客,善谈孙吴却未临战阵\";再往后翻,《农政》篇的讲师竟连\"代田法\"都写不全,墨迹晕开处沾着茶渍。
\"迂腐。\"他捏着名录的手微微发颤,绢帛在指节间发出细碎的响。
那些少年们在酒肆里讨论的\"火攻要借地势\"、\"屯田需分兵农\",这些老学究怕是连\"弩机射程\"都要翻书查证。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见案头诸葛亮昨日留下的策论——字迹清俊如竹,写着\"欲破黄巾,当断其粮道,而非逐村清剿\"。
\"这样的脑子,该配更锋利的剑。\"陈子元将名录重重按在案上,墨汁从镇纸下洇开,晕染了\"临淄书院\"四个烫金大字。
他忽然想起庞统灌酒时泛红的耳尖,想起诸葛亮系蜀锦冠带时指尖的温度——这些被旧学框住的骐骥,该有个能带着他们踏破陈规的引路人。
\"先生!\"
急促的叩门声惊飞了檐下的寒鸦。
陈子元转身时,见个素衣小婢捧着青铜灯站在廊下,灯焰被风吹得摇晃,映得她额角细汗发亮:\"蔡娘子差奴婢来请,说新得的建宁贡茶,要请先生品鉴。\"
他原本紧攥的拳头慢慢松开。
蔡琰的父亲蔡邕是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儒,她自己的才名更是连洛阳贵女都要侧目的。
上回在书院讲《诗》,她解\"蒹葭苍苍\"时说\"求而不得未必是恨,亦可能是种守望\",倒让他这个穿越者都生出几分惊艳。
\"备马。\"他捞起案头的狐裘搭在臂弯,经过铜镜时顿了顿——青衫上还系着诸葛亮昨日系的蜀锦冠带,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紫。
蔡府的偏厅飘着淡淡的松木香。
陈子元掀帘进去时,正见蔡琰跪坐在竹席上点茶,素手翻腕间,茶沫浮起雪色;她身侧的青玉案前,坐着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乌发用檀木簪松松挽着,正捧着一卷《列女传》,指尖在\"曹娥投江\"那页轻轻摩挲。
\"子元来了。\"蔡琰抬眼笑,茶筅在盏中划出圆润的弧,\"这是甄家阿宓,前日在书院听你讲《战国策》,说要当面谢你解了'触龙说赵太后'的疑。\"
甄宓闻声抬头,月光从她身侧的雕花窗漏进来,照得她眼尾那颗朱砂痣像落了颗星子:\"陈先生昨日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倒让我想起家中阿弟......\"她忽然顿住,耳尖泛起粉晕,\"是我唐突了。\"
陈子元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洛神赋》。
眼前的女子虽未施脂粉,却比赋里的\"翩若惊鸿\"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故意挑眉:\"甄娘子若真想谢,明日可带些你家酿的蜜梅来——昨日庞统那小子把书院蜜饯都抢光了,某还没尝着甜头。\"
\"子元!\"蔡琰笑着将茶盏推过来,茶沫在盏中晃出涟漪,\"阿宓脸皮薄,你倒先欺负上了。\"
甄宓的耳尖更红了,她抓起案上的《列女传》作势要打,却在半空停住,指尖绞着裙角:\"先生若爱吃蜜梅,明日我让家仆送两坛到......到书院。\"
厅外忽然传来喧哗。
穿朱门锦袍的少年掀帘而入,腰间玉牌撞出清脆的响:\"蔡娘子,临淄书院的青年宴设在松风楼,我等特来相邀——\"他的目光扫过陈子元,眉峰微挑,\"这位是?\"
蔡琰的茶筅\"当\"地落在茶盏里。
陈子元认得这少年,是下邳吴家的二公子吴毅,上回在书院为\"盐铁官营\"争得面红耳赤,最后甩袖说\"竖子不足与谋\"。
此刻他的目光在陈子元青衫上扫过,落在那截蜀锦冠带上时,嘴角扯出抹讥诮。
\"这是陈先生。\"蔡琰将茶盏往陈子元手边推了推,\"前日在书院讲《兵法》的那位。\"
\"哦?\"吴毅拖长了声音,拇指摩挲着腰间的和田玉,\"某还当是哪家的清客,原来会讲书。\"他转向蔡琰,笑得格外热忱,\"蔡娘子与甄娘子快些更衣,松风楼的牡丹灯都点上了,晚了可要被王公子笑话。\"
陈子元垂眸盯着茶盏里的茶沫。
他本不爱这种浮华聚会,可蔡琰的父亲刚被董卓排挤回陈留,甄宓的家族又在冀州与袁氏纠缠——两个女子在这种宴会上,指不定要遇上什么麻烦。
\"某同去。\"他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沫沾在唇上,\"正好去松风楼寻庞统那小子,他昨日说要在校场比枪。\"
松风楼的三层雕花木楼在夜色里像座缀满明珠的山。
陈子元跟着蔡琰、甄宓跨进门槛时,满厅的喧哗突然静了一瞬。